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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身材似乎是以为这话不妥,赶紧回头望了望。
沈初云比他反应还快,立马咳嗽了一声,正好一低头,错开了四目相交的时刻。她的余光瞧见这位回头的青年胸前,有一枚金质徽章,看来是哪个衙门里的人。
那位青年就小声提醒着那胖子:“别这么说,今儿来的人也不少。你这话的意思,难道韩总长一生的功过,就全在私事上头了吗?”
胖子冷笑一声,又摸了摸他的圆肚皮:“那倒不然,两腿一蹬那就峰回路转了。”
“此话怎样?”
这也正是沈初云好奇的,便支起耳朵,用心地听那胖子说了下去。
“按说都闹出人命关天的丑闻来了,原该辞职的,可是辞呈连拟都还没拟呢,人就刚刚好地没了。我料着,这时候大概能算作是因公殉职。听方才外交部秘书处的口吻,是不会亏待他身后事的。”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中等身材的青年沉吟着,假意打理了一下袖口,似乎不是很想谈下去。
胖子却是越说越来劲:“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后世怎么说他,与这个出入可大了。咱们吃这碗饭的,谁不算计个身后名啊。”
如果说推崇西方科学也有相当的弊端,无疑眼下就是了。
鬼魂一说被一小部分人视作笑谈,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这才走出灵堂几步,就敢这样地大放厥词。
沈初云看不过眼,便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话,把脚步放得很重,踢踏踢踏三步两步追上去,在那个胖子面前停住,慢慢地转过身去。
那胖子先是因为发现了一桩谈资而表现出些许的窃喜,接着就意识到了危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嘴角尴尬地颤了两下:“呦,沈……沈先生啊。”
沈初云双臂一抱,冷声接言:“说下去,正好我也取取经,工作上也许用得到。”
“呦,您别往心里去。”胖子说时,背也弯了,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赶紧地作揖求饶不迭。
“往耳朵里去就成了。”沈初云说完,便甩袖出门,留下方才那两人讪讪然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走到韩府门外,一辆辆汽车相继停下。开了门,或是有人坐上去,或是有人走下来,几乎没人注意这来来往往的人里头,有一段很值得嚼说的故事。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直直开到韩府大门口,顿了一顿,复又往前行了几米,车门一开,拦住了沈初云的去路。
刚要抱怨是谁家的人这么嚣张,当街就这样闹起事来。可等到沈初云抬起头来一看时,却傻了眼:“爹……”
“你成天胡搅蛮缠些什么?”沈老爷气得将手里的柺杖高高举过头顶。
从另一边下来的沈云鹏,一个箭步飞奔过来,紧紧抱住了沈老爷的胳膊,口中劝道:“好了好了,这种时候不管谁对谁错,都不该在人家家门口闹事。”
沈初云见她大哥向她使眼色,要她赶紧走,便就往后退了两步。含泪望了一眼久不见面的父亲,心头那股一直被刻意压制着的思念,滚滚翻腾起来。随着泪珠往下一落,她也把头低了下去,一只脚无助地搓着地面,委屈地哭出一声:“我……我没有,有些事情真的与我无关,我一直都只是说事实而已。”
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有家人的,不管经历过多少绝望,她还是想重新回到家人的怀抱,想获得他们的肯定。再不济,只求父亲对她没有误会也就很好了。
可是,此刻的沈老爷,内心对老友离世的悲痛,大过了对女儿的思念,只管继续地训斥下去:“你意思是你都不知道最近这些破事儿?那么,之前的呢?外长本是身强体健,一心报效国家,乃是国之良臣。可是,可是你们这些记者,就知道钻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我问你,是死一万个戏子值钱,还是一个外长值钱?”
沈云鹏瞧见沈初云的眉毛一攒,便知她又要接话了。赶紧把她往道旁一推,眼神冷绝地警告她,赶紧离开为是。
“沈老爷,我以为人命是不能拿来比的。”
有一个冷静中带着几分不悦的声音,划过沈初云的头顶。她觉得声音很熟,但她此刻的内心难受极了,脑袋一直嗡嗡地叫着,根本没有任何的力气去分辨。还不等她看清楚来人,胳膊就被一把拽住。
沈云鹏认得这个年轻后生,就是上回和沈初云一起去天津的同事。看来这两个人,关系不一般。要不然,怎么总是待在一块儿呢。
贺忆安也不怕得罪谁,说了一句:“无论是谁,对于家人来说,失去骨肉至亲都是人生最悲哀之事。况且,我以为在这里争论这些并不合适。”便匆匆地拉着脸色苍白的沈初云走了,留下沈老爷有气无处撒。
“上车。”
沈初云听见这样说,忙吸了吸鼻子,拿出手绢来擦了擦眼泪。抬眸一望,四周围也没有空的人力车,便转头去看着贺忆安。
只见贺忆安脸上不无得意地一笑,走上前两步,把一辆崭新的小轿车车门给开了,向着沈初云一弯腰,请她坐上去。
“你,你哪儿来的车呀?”沈初云抽抽噎噎地问着。
“刚买的。”等到沈初云坐定,贺忆安将车门一关,一路小跑去驾驶座上发动起车子来。开出了路口,他才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本来是要带你兜兜风的,结果晚了你一步。”
沈初云听了,心里便是一暖,嘴上却说:“那你也不必就追到这儿来。”
贺忆安哈哈一笑,道:“那也没法子,为了你,天涯海角也得追去啊。”
沈初云终于笑了,但她却扭过身子,尽量地藏着自己的脸,唯恐被他瞧见了。口里很小声地回答了一句:“谢谢。”
贺忆安只当她又转过脸去哭了,眉间微微一皱,沉声道:“下次,你可以叫上我。”他的一只手把着方向盘,脚上的油门松了松,另一只手试图搭在沈初云肩上。试了几次还是不敢放下去,只得暗暗懊恼着放弃了动作。
“这种事也很难有下次,再说——”沈初云回过头,很泄气地问道,“你跟着我去又能如何?谁都知道父权是畸形的,但现实中谁又能公然让父亲下不来台?”
贺忆安眼神闪烁,假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答道:“至少我可以让你靠一靠。”
这番话没有让沈初云感到任何一丝的欣慰,她清楚地感知着自己的心,已经越来越不可控了。可是理智又不断不断地打击她,乐观是没有用的,不会有结果的,一定不会的。
她的一只胳膊架在车窗上,眼睛一闪一闪地流过许多不具名的情绪,然后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你非要认定了我?”
对此毫无准备的贺忆安,一紧张就把油门往下踩了一截,车子就在路上冲了一小段。他先是连声不迭地喊对不住,等到开稳了,才认认真真地向沈初云表白道:“因为这世上哭哭啼啼的女人满街跑,会自己抹眼泪的却只有你。至少,我只见过你这一个。我就是想陪着你,哪怕你不需要,我也想陪着,这都不行吗?”
沈初云始终没有答复这句话,车子一停,她就飞快地开门走人。因为太想逃离,车门被她摔得很重,“嘭”的一声响,闹得贺忆安脑子里空了两秒钟,再要下车时,她早已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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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刚喊过的号外,到了后半天就成了旧闻。各大衙门里忽然陆续传出,总理可能要辞职的消息。
到了下午四点钟,闻京报照例还是在这个时刻发报。
等大家拿了报纸在手上,看完了头条,也就更加坚信总理要辞职的话恐怕不假。
原来,去年苏振青曾在报上暗示的,总理任人唯亲一事,到今天总算有了确实的证据,可以用来证明某些要职的调度不符合规定。
总理那边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动用了上上下下所有的人脉企图阻止这则报道,却没能成功。就在报纸从印刷厂里奔赴各大城市的时候,总统已经勒令,总理必须引咎辞职。
沈初云看来,这是苏振青一惯的作风,虽然替他捏把汗,倒也不至于把局势料想得多糟糕。上一回,是因为调查还不够详实,总理的位置还坐得稳,因此才会被暗算的。这一次,总理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挽回局面,还不至于有那闲工夫找上门去。
大约晚上六点钟的样子,沈初云还在和邓丽莎商量,夜里要不要去游艺园看文明戏。
“你们还在议论什么,赶紧去劝劝苏社长吧。”只听有人急急冲了进来,抬眼一瞧,王校长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呵出的白烟,几乎把她整张脸都给遮了起来。
“怎么了?”沈初云和邓丽莎齐齐迎上去问道。
王校长赶了一路,腰都直不起来,手捂着肚子,很艰难地往下说去:“总理……两个小时前,已经被迫递出辞呈,外……外界都在猜测与苏社长的调查有关。他们家的人……预备找他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