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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恺黯然摇头,只觉心灰意冷,说话也不甚顾忌了——
“那是你们的事情……而且……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臣民,反之亦然。横竖……有父皇事事作表率,下面的人……不过都是有样学样罢了……”
皇帝眉心紧蹙,眼神愈发沉了下来,眸光幽幽冷冷的,闪过几许戾色。
“朕看你……越发放肆了。”
他反倒扬起头,毫不畏惧的与皇帝对视,目光挑衅,“儿臣还怕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父皇既绑了我,何不顺手再把我押到断头台上去,就此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也省得成天在宫里无事晃荡,让父皇看了碍眼!”
皇帝听他满口疯话,越说越不像样,心下也是烦乱,一时背过身去,冷声道:“在这宫里老实呆着吧,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朕自会放你出来。”
皇帝说罢,快步离开,似一刻也不愿多留。之恺也不暇去顾,精神一懈,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然而手脚俱被束缚着,这般重重的往地上一颠,气力忽地散了,直接歪着摔了过去。宫人们慌忙上前扶他,虽是七手八脚的将他架到铺了软厚座垫的椅榻上坐了,却无人敢替他去解绳索。他两手别扭的被拗在身后,脚也一并被捆绑着,十分狼狈……他竟也不觉,颓然歪在椅榻上,只觉得整副身子都麻木下去了。
外面很快有一队一队的侍卫声势浩大的闯进来,宫人们惶然退到一边。随即便有几位侍卫上前来,先解了他脚上的绳索,旋即又在脚踝处牢牢铐上一条粗重铁链,这才将他身上、手上的绳索一一的松开。
之恺给松了束缚,顿觉浑身轻快,不觉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筋骨,又试着走了两步——走路倒是不妨的,除了慢一点、步子小一点,基本不会多么影响日常生活,但是,要跑要跳,要打人要逃走……却是绝无可能的。
那些侍卫用脚镣将他铐住,又正色叮嘱一众面色惊恐的宫人——不外乎是之恺不得出这殿门,宫人们也不得通传消息云云。说罢,便退到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将他这宫殿围守了起来。
之恺火冒三丈,飞起一脚踢向面前的小桌子,谁知这猛的一抬腿,却被脚踝上粗重的铁链反扯回来,直接被自己的力量拽翻在地,整个人重重的掴到地上,摔了一脸一鼻子的灰……
大约上一次他关禁闭时,打了侍卫逃走的那件事,皇帝还记得很清楚。
所以这一回,便让他插翅难飞。
自己是这般的境况,那么芳芳……若是她执意要来找自己,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自己还坐在地上,只一想到芳芳,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也不知他们把她怎么样了?是也被关了禁闭?还是受了辱骂?或者……万一……被用了什么极端的手段,也难说得很……
他越想越有不好的预感,勉强静下心来,扫了那群宫人一眼,兀自拖着脚镣踱回内殿,很快便有心腹跟来,他便如此这般的与其耳语一番。那人匆匆应了,一寻得时机,便立刻出了大殿,直往东宫去了。
实在找不着人,只好先把太子哄过来,再想办法威胁他帮忙吧。
……
然而整整一天过去,并没有什么人来;两天过去,也没有……他站在殿门前,等得简直要发疯,翘首直盼到第三天——方远远的见着了太子,正不疾不徐地朝这边姗姗走来。
他急得火冒,只恨不能三步并两步的拎了太子过来,一时跺着脚在门前乱转,踢得脚下铁链哗啦啦的响。
太子一进了殿,目光便落在他脚边一大串铁链上,也觉得有些奇怪。之恺见他在看,便冷笑一声回身坐下,随口道:“别看了,这都是锁死囚的。”
也不等太子开口说话,他旋即便敛了容色,换了一脸严肃,“言归正传,叫你来不为别的,有一件事情,你务必要帮助我。”
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反而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还大喇喇的仰面坐着,双手舒展着搭在扶手上,翘着脚尖一下一下的晃。
没有半点求人的样子。
太子不屑与他计较,便也跟着坐了,问道:“说来,你为何就一定要娶袁家的女儿?”
之恺忽地冷笑,扬头来死死盯住他,“我娶袁家的女儿,总好过你娶——罪、臣、之、女!”
太子眉心紧了紧,脸色一时也有些不好。
本是正常的一句问话,之恺却硬生生的将其理解为了“质问”,反口就回呛了他一句。太子本来还有些热情,被这般泼了一瓢冷水,不由得也不太高兴了,身子动了动,有点想起身就走。
之恺看得真切,赶紧又道:“行,别的先不说了!你若今日帮了我,你之前派人行刺我一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
太子揉了揉眉心,抬头平静的与他对视,“我从未派人行刺你,你若说这种话,我立刻就走了。”
“先等等!”之恺咬了咬牙,到底也怕太子真的不管。他虽然想太子帮忙,却怎么也拉不下脸去求太子,甚至不肯好好说话,总想着找点什么事情来要挟太子,或者让太子觉得他亏欠了自己……总之用一些强迫的方式,来逼他答应自己的要求。
于是想了想,终于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忙冲太子比出五个手指,冷笑道:“话说,那五万精骑的事,我都知道了。”
太子也不意外,转头望向窗外,叹道:“但愿……不会有机会用罢。”
“那就帮我一个忙。”
“……”
“如何?”之恺扬眉看他,“你放我出去,等父皇问起,你就说是我威胁你。若能帮了我,那么这十几年来,你欠我的所有——从此一笔勾销,今后我们各走各路,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各走各路?”太子一时没有听得明白,不解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之恺冷笑道:“你现在不必知道。总之对你只有好处,放心便是。”
太子想了想,遂也不追问,只道:“可就算你现在跑出去,也做不了什么,听说袁芳芳许多天都没在家了……”
之恺面色一变,“什么?”
太子唇角挂着笑,得意的吊他胃口:“想知道?”
“少废话!”之恺经不起这样的玩笑,拖着脚镣就暴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快说,否则我杀了你!”
“你……”太子被他猛地一扑,一时缓不过气来,“……你……压着我……我……怎么说……”
之恺稍稍松开些许。太子一掌推离他,坐起来整了整衣裳,朝外头打了个手势,遂有两个东宫侍卫押了个人,走进殿里来。
之恺眯眼一瞧,竟是袁从铭。
太子轻咳两声,道:“你三天前就让人带信给我,为什么过了这几天才来——这就是原因。”
之恺紧盯着袁从铭,慢慢的点了点头,又回首瞥了太子一眼,道:
“行了,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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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只觉得脑袋沉重得似装了一块大石头。
那日与父兄争吵以后,她一边哭一边回房,后来,也是哭着睡着的,而那之后……所有的记忆,竟是一片空白……
却又是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所在之处,居然是一间简陋的小木屋,窗户敞开着,不时传来鸥鸟的叫声,望出去竟是远远茫茫无边无际的灰蓝,外面吹进来的风也带着咸咸的气味……
附近竟然有海……绝对不是京城。
芳芳吃力的转动头颅,望向那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
“爹爹……”
袁光正居然还在,看来是一路送了她过来,勉强算是……尚存了一点点舐犊之心。
芳芳艰难的支起头来,“爹爹……这是……哪里?”
“海岛。”
“……哪里的……海岛?”
“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袁光正的回答很是简单直接,完全不似素日……拐弯抹角的圆滑。
芳芳怔怔的望着父亲,只觉得陌生又疏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反而有些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送我到这种地方?”
她既伤心,又害怕。虽还不知这是哪片海域的海岛,然而从刚才起,她便一直在四下张望,确定这里人迹罕至,准确的说是根本就没有人,将她送到这么一个地方,很显然,是要让她与世隔绝了。
袁光正听见她问这样的问题,一时也抬了抬头,却并不看她。目光堪堪停在半空中,静静的出了好一会儿神。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只道:“是爹爹不好。”
芳芳忽地冷笑了几声,那笑声带着悲意,听来格外的凄厉。片刻,她昂起头来,直直的盯着袁光正,疾声问道:
“爹爹是否想说——既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