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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时,京城里热闹极了,普通百姓平时舍不得花销,但从年关到现在,大小物件儿采买了不知有多少,要不是二十七那日荣安坊关了门,想必买东西的人就更多了。
今个儿林氏将铺子前头的大门给打开,没过多久就有个冻的哆哆嗦嗦的男人走了进来,穿了一身黑色的袄子,进屋里一直搓着手,口鼻中直呵气。
男人肩膀宽阔,比起普通人要高出半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皮肤虽然黝黑,但看上去倒是个和善人,他一张脸冻的黑红,口中粗噶道:
“你们荣安坊总算是开门儿了,之前想要买一点灯影肉跟腌菜来下酒,偏偏铺子门关的严实的很,几日没吃罢了,就觉得口里头没滋没味儿的,吃什么都不得劲……”
这男人也是荣安坊的老客了,姓李,虽然年纪并不很大,不过二十五六,但却在京兆尹府里当了个捕头,也算是年少有为,就算捕头每日挣的银钱并不太多,但吃喝都在衙门里,能攒下一些,一旦荣安坊里出了什么新的吃食,李捕头定然是要买过来尝尝的。
“昨个儿做了汤圆儿出来,是芝麻馅儿的,味道香得很,李捕头要不尝一尝?”
林氏一边将小菜装进碗里,一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瓷碗,里头盛放着热气腾腾的汤圆儿,碗里头只有四个,但却十分白嫩圆润,透着一股米香。
李捕头看着林氏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他之前听说这荣安坊的老板娘已经三十了,但看着比起二十出头的女人还要水灵,眉眼也生的好看极了,就好像冻上的猪油般,又嫩又娇,不带一丝瑕疵。
从头一回来到荣安坊时,李捕头就见到了林氏,当时心里头不免升起了几分异样,以至于经常来到铺子里头,光顾荣安坊的生意。
“你们荣安坊做出来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先给我来一斤!”
听到这话,林氏嘴角一抿,眼神都略柔和了几分,动作麻利的将吃食都给装好,收了银子后才又坐回柜台上。
盼儿看着额李捕头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从铺子里走出去,时不时还回头瞅上几眼,明显就是一副不舍的模样。
起身坐在林氏身边,盼儿端起小碗儿,舀出来一只汤圆儿送入口,粘糯香软的皮子略有些发烫,但因为盛出来有一会儿,并不会将舌根烫起泡来,盼儿边吃着,边含糊不清的问:
“娘,这李捕头经常来咱们铺子里,是不是动机不纯啊?”
说这话时,盼儿还刻意做出挤眉弄眼的怪象,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明显打趣的模样让林氏面上红了一下,小声道:
“甭管他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跟咱们没关系,听说李婆子,也就是李捕头他娘,最近正四处找了媒婆,想要去城西刘员外家里头提亲……”
盼儿眉头一拧,脸色明显有些不好了。
林氏生她生的早,过了年也不过才满三十而已,再加上底子好,皮白柔嫩五官精致,看上去比那些年轻生嫩的小姑娘强出不知多少倍,配李捕头那个糙汉,盼儿还觉得可惜了呢。
“这李捕头也真是够可以的,明明家里头已经在给他相看亲事了,现在竟然还来到咱们荣安坊中,真是厚颜无耻……”
林氏手里头拿着狼毫笔,将今日采买走的账全记下来,即使几文钱的花销也没有漏下,毕竟赚钱不易,京城又是那种处处都要花费银钱的地界儿,若是不经心着些,她这铺子恐怕也就开不下去了。
“你管那么多作甚,只要有银子赚就成了,李捕头出手阔绰,又不爱计较,做他生意我还是乐意的。”
林氏到底年岁大些,虽然说不上见多识广,但想的却比盼儿多了几分,反正她跟李捕头清清白白,两人之间一点儿腌臜事儿都没有,做他的生意也无妨。
京里头卖汤圆儿的铺面也不少,不过像荣安坊这种物美价廉的却并不很多。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京里头的妇人手头上虽然比别处的要宽裕许多,但仍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文花,从不舍得浪费,如此一来,荣安坊中的吃食价钱不贵,而且滋味儿极好,家中的老人孩子都爱吃的很,买的人自然就多了。
林氏三人包出了不少汤圆儿,上元节那天全都给卖完了,仔细算一算,竟然赚了三两多银子,放在以前可是林氏想都不敢想的。
盼儿没在家中呆上几日,白天就得去忠勇侯府做活儿了。
老爷子喜欢伺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虽然不一定能养活,在花房里放的种子却各色各样,不知有多少种。
这日盼儿正在花房里呆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后,屋里头的炭盆子就撤了几个,现在只剩下一个,倒没有先前那么闷人。
老爷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盼儿听到动静,赶忙从凳子上站起身,冲着他行了礼。
“别弄那些虚的,我今个儿弄了点儿好东西。”
说这话时,老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满布褶子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神秘之色。
盼儿心里有些奇怪,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老爷子手里头拿着一个布包,那布料是最细最软的月白色绸料,这料子用来做亵衣是最好的,既凉快又柔软,不过因为价钱太贵,盼儿跟林氏平时去布庄只能瞧一瞧,是完全买不了这东西的。
“什么好东西?”
老爷子站在红木桌前头,将布包放在桌面上缓缓摊开,里头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几十粒澄黄色的稻谷。
从小在石桥村里长大,再加上盼儿嫁到齐家的那几年,没少下地做农活儿,一些蔬菜的种子她可能认不得,但稻谷却是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的,这玩意儿脱了壳儿之后就是大米,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盼儿眼皮子抽了抽,干巴巴的笑了笑,半晌没吭声。
年前盼儿就不戴帷帽来忠勇侯府了,现在老爷子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盼儿肯定是没瞧上他的宝贝。
“你年纪轻轻的真没眼力价儿,我说它是好东西,肯定是差不了的……”
盼儿忍不住撇嘴道:“不就是稻子吗?您想要在府里头开几亩菜地?“
“这不是普通的稻子,而是玉田胭脂米的良种,胭脂米只是皇家的贡品,除了宫宴之外,别处是再也吃不着的,老头子我费心费力的派人去小泉村找了这胭脂米的良种,你这丫头伺弄花草是个厉害的,要是能将玉田胭脂米种出来,咱们也能日日吃上贡米……”
听到这话,盼儿不由高看了这稻子一眼,伸出雪白小手捏起了一粒米,她仔细瞧了瞧,发现这稻谷的确比普通的稻子颜色深浓些,隐隐透着几分红晕。
她跟林氏在十里坡还有一处庄子,虽然已经废弃了,但现在荣安坊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好,要是能稍稍攒出些银子,将废庄给打理好,种出一片胭脂米出来,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了。
盼儿虽然没有尝过贡米的滋味儿,但能让老爷子这么推崇的稻谷,肯定不会普通,她怀里好像揣了只兔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哑声问:
“若是民女将这胭脂米种活了,老爷能不能赏赐民女一些良种?”
老爷子狐疑的看着盼儿,问:“你要良种做什么?”
“实不相瞒,民女在京郊十里坡还有一处庄子,一直没想好在庄子里种些什么东西,今个儿您拿来了胭脂米,的确是难得的好物,若是老爷不介意的话,等开春后民女就拿着这一包种子,种在庄子里,若是活了您便分些给民女,要是没有种活的话,此事就先算了……”
盼儿的算盘打的啪啪响,老爷子也是个精明的,粗粝大掌摸了摸下颚处的短须,似模似样的考虑片刻,道:
“既然如此,就直接将胭脂米种在你那庄子里就行,反正不论有多少收成,你都分六成给我,也就不说赏赐不赏赐的事儿了。”
六成听起来虽多,但要是没有老爷子的话,凭盼儿自己根本弄不到玉田胭脂米的良种,现在将收成分出了些给侯府,日后废庄也能挂上忠勇侯府的名头。
凭着忠勇侯鼎鼎威名,日后就算有那不开眼的刻意来找麻烦,盼儿也不怵。
轻轻点了点头,盼儿道:
“老爷,虽然您把胭脂米的种子交给了民女,但播种时还得派些庄户过来,否则只凭着我一个人,怕是累死累活也难将庄子里的地给犁一遍……”
侯府底下本就有不少庄子,依附着的佃农人数也不少,找些人住到废庄里也不是难事儿,正好还能将那处给修整一番,省的一直不能搬进去。
见老爷子将此事应下了,她眼底满是喜色,捂着嘴咯咯的笑出声来。
盼儿之所以想要去庄子里头干活儿,是因为她肚腹一日比一日大,眼瞅着就要瞒不住了,要是日日呆在京城,说嘴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她的脸皮虽说厚比城墙,别人说什么也不疼不痒的,但林氏却是个心思细密的,万一被那些人气的心口堵得慌,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恐怕又会闹出毛病来。
老爷子一开口,手底下的人马上就开始办事儿了。
管家安排了一个庄头儿负责废庄的事情,那庄头儿先是来找了盼儿,问清楚盼儿的想法后,就带了一群匠人,浩浩荡荡的坐着驴车往十里坡的方向赶去,风风火火的在庄子里头建了十几间青砖大瓦房。
因为是给侯府干活儿,这些匠人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用料实在的很,不敢弄出半点差池,将瓦房建的结实极了,房里头也都打上了火炕,冬天比起烧炭盆子要暖和多了,炉灶也能做些吃食,倒是方便的很。
等到瓦房建好后,京城里已经有了几分春意,因为冰雪消融的缘故,外头的街面上泥水飞溅,出去稍微走上几步,裙边鞋面上就全都是泥点子,怎么收拾都弄不干净。
林氏给盼儿准备了几件宽松的衣裳,因为怀孕的缘故,她不止小腹比先前微微凸起了几分,就连胸前的那一对玉团也微微有些发涨,以前薄薄的肚兜儿竟然小了几分。
盼儿心里既觉得有些羞窘,又被逼的不得不开口,她夜里偷偷摸摸的跑到林氏房中,吭哧了好半天才将事情说出口,盼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吃的东西并没有很多,只不过每日都喝了灵泉水而已,偏偏胸前之物如同迎风长般,一日比一日大上分毫。
现在那一对儿沉甸甸的藏在衣裳里,将布料撑得鼓鼓囊囊的,盼儿走到铜镜前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红润小嘴儿不由抿紧了,心里头也憋着一股邪火儿。
要不是褚良那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夜半时分偷偷摸摸的跑到她的房中,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强占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清白,她哪里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自打那夜之后,褚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看来那天晚上的肆意侵占,不过是为了羞辱她而已,如此卑鄙无耻,比起齐川又有什么差别?
之前褚良想要纳她为妾,自己毫不留情的给推拒了,自那时起,他怕是就怀恨在心,在听到自己跟吴家定下了亲事,心中不忿之下做出的这种恶事,为的就是毁了自己一辈子,以作报复。
而吴家退了亲后,看到自己被人耻笑鄙夷,褚良心里头怕是高兴坏了,毕竟像她这种婚前失贞的女子,先前还嫁过一回,怎配嫁给别人当正妻?
盼儿两手死死抠着妆匣,只要一想到那个姓褚的,她心里头就好像有把火在烧般,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要去庄子里照看着胭脂米,盼儿也就不必每日都去侯府的,只要每月去上三四回,确定花房里珍品的长势不错就成了。
白日里她呆在荣安坊楼上,没事儿也不会轻易下来,只可惜现在开春,换上了轻薄的衣裳,盼儿那肚子微微凸起,她原本腰身细的很,说是单手可握也不为过,如今肚腹凸了起来藏也藏不住,自然会有眼睛尖的人看出点什么。
吴家。
婆子边给吴母捏着肩膀,边开口道:“夫人,老奴听说了一件事儿……”
吴母精神头儿不太好,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自打上回婚书的事情出了差错后,她就被相府小姐劈头盖脸的狠狠奚落一番,之后赶出了相府。
许清灵出身高贵,吴母就算想恨也不敢恨,这样一来,她将心里的怒气一股火儿都归咎到了盼儿身上。
要不是林盼儿那个贱蹄子卑鄙无耻,明明是个身上泥点子都洗不干净的村妇,先前不知天高地厚的攀龙附凤,得罪了许小姐也就罢了,像这种女人能找到人家已经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竟然还不想做妾?
借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将他们吴家的婚事给退了,若非如此,她哪里会得罪许小姐?以至于没有搭上相府这棵大树,日后庸儿在朝中没人帮衬,前程还没找没落的。
吴母口气明显算不得好,淡淡问:“什么事儿?”
这婆子也是在吴母身边伺候着的老人儿了,知道夫人这一阵儿就心气儿不顺,赶忙道:“老奴刚才上街,听到前头有两个妇人在小声交谈,仔细听了一阵后才发现,她们说的竟然是荣安坊的林氏母女……”
一听到荣安坊,吴母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脊背挺起,修剪的整整齐齐的眉头微微拧起,急声催促道:“林氏母女?她们怎么了?还不快说!”
吴母的声音十分尖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副模样瘆人的很,婆子激灵了一下,也不敢隐瞒,如倒豆般将话都给说出了口。
“那林盼儿是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做出来与人私通的事情,还没跟别人定下亲自就被搞大了肚子,现在衣服都藏不住了……”
“此话当真?”
吴母面皮抽动了一下,眼中喜色根本藏不住了,之前那林氏不是宝贝女儿吗?认为林盼儿是个好的,现在看来,林盼儿跟青.楼里的窑姐儿也没什么差别,随随便便的就怀上了野种,幸好庸儿没将她纳为妾室,否则他们吴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站在门外的吴庸本来是想给吴母请安的,却不曾想会听到这话,清秀脸上血色尽褪,消瘦颀长的身子轻轻晃了一下,颓然的闭了闭眼。
自从在护国寺的梅林中看过林盼儿一眼,那女人的一颦一笑都好像镌刻在他脑海之中般,夜里想起来都觉得心头滚烫。
但为了讨好相府千金,先前修改婚书将盼儿骗为妾室的事情,他也是亲自点头了的,后来婚书上动的手脚被林家人识破,这桩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段时日,吴庸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后悔之中,要是他当时没有同意修改婚书,是不是早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偏偏因为他做出了那种背信弃义之事,与林盼儿擦肩而过,再也没了夫妻缘分。
此时此刻听到林盼儿怀了身孕,吴庸心里头即是愤怒又是欣喜,酸甜苦辣种种滋味儿齐齐涌上来。
愤怒的是林盼儿不知廉耻,在定亲之前就跟人私通,而欣喜的是,原本林氏不愿将女儿许给他,到了这般田地,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悄无声息的从吴母房门离开,吴庸心中越想就越是激动,步伐加快,行走如风,转身出了吴府,直接往荣安坊的方向走去。
因为庄子里的事情必须时时与盼儿知会一声,此刻庄头也来了荣安坊,盼儿便倒了碗茶给了这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庄头,听到废庄的篱笆等物都已经修整好了,盼儿心中欢喜之下,面上的笑意也变得越发浓郁起来,颊边一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又娇又甜,让人恨不得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个够。
吴庸过来时正好看到了盼儿与庄头说笑的一幕,他心头怒火中烧,只觉得林盼儿这个女人实在是放荡不堪,即使皮囊生的好也不能这么勾引男人。
满腹怒火的冲上前,吴庸面色涨得通红,狠狠的将桌上的茶盏砸在地上,一声脆响传来,茶盏立刻碎成几块儿,只听男人口中不住怒骂道:
“你这种不要脸的贱人,怎么成日里就知道勾.引男人呢?你说,这个男人是不是那孽种的爹,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我?”
看到吴庸突然冲出来,盼儿愣了一下,还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这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此刻荣安坊还没有关门,铺子里头的客人不少,大多都是女眷,一听到这话,齐齐回头盯着盼儿跟吴庸,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连了好几圈儿。
盼儿气的两手捏起拳头,口中讥诮道:“吴公子千万别胡言乱语,我跟周庄头儿可是清清白白半点儿龃龉都无,现在你红口白牙的污蔑于我,可是有什么证据不成?”
吴庸见盼儿还敢顶撞自己,与先前在梅林中那副温柔模样全然不同,心中更怒,口不择言道:
“你肚子里的孽种就是证据!”
盼儿先前就清楚自己怀孕之事是瞒不住旁人的,但也不是她上赶着被人奸.淫,为什么到了别人口中,她竟然成了那种风.骚.无.耻,时时刻刻都不忘勾引男人的女子?
气的双眼通红,因为有灵泉水的缘故,盼儿强忍着没有掉泪,偏偏就是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更是显得楚楚可怜,让吴庸不由升起了几分怜惜,不顾周围人打量的目光,软了语气道:
“盼儿,我不计较你曾经做过什么,只要你将这孽种给打掉,我马上把你接过家门儿,虽然不是正妻,但我发誓,定会好好待你决不辜负……”
看到吴庸那副信誓旦旦满脸正色的模样,盼儿恨得浑身发抖,差不点咬碎了一口银牙,唇瓣都被咬出血痕了,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当时真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跟这种人定下亲事,还差不点儿被吴家骗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