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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历473年·泅海礁岸】
金铭天还没亮就就跑到了泅海礁岸。
远方的天空被一层层如同棉絮般厚重的云片遮盖着,初生的阳光还没来得及透过云层来温暖这一小片天地。没有光线照亮的黑色海域翻起雪白的巨浪,呼啸着拍碎在全部是礁石的海岸上面,溅起大片大片白色的碎沫扬花。
泅海礁岸上还没有多少人走动。
来往的渔人,晨起的路人还有吵闹嬉戏的孩童都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醒来。
在泅海礁岸的边缘,有四面高高悬起的帘幕围绕起来的一个巨大的空间。轰隆隆的声响仿佛云层间沉重的雷声一样不断的从里面响起。很少有人知道那里面在发生着什么,因为在火灵族里有一条如同法律般的规定,任何人不得进入那四面帘幕,所以那里就如同一个禁区一般的存在。
金铭在巨大的帘幕前停住了脚步,然后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金铭是一名强大的火灵族幻术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只知道在目前所有的族人包括族长火灵王在内,都没有他的年龄大。每个人刚出生的时候,金铭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直到他们长大、成熟、垂垂老矣、无疾而终,金铭还是这个样子——白发白须,腰杆挺得笔直,一脸慈祥的样子。他在火灵族的地位很高很高,仅次于火灵王,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金铭抬起头,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艘停泊在海水里的庞然大物,不禁抬起手鼓了鼓掌。在他面前的是一艘正在建造的巨大船只,外面的人怎么想也不会想到,在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竟然在建造着一艘可以横跨泅海海域的大船。金铭朝船上大声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爽快的很。
“喂,老鬼,还活着么?”
从甲板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蓬乱的头发,蓬乱的胡须加上一身蓬乱的长衫,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是这艘船的船匠。他跑到船栏旁朝下面望着,看到金铭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老家伙啊!你都还老不死的活着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金铭也笑了起来,他脚尖轻轻一点,身影就化作一道流光来到了甲板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老船匠挠挠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然后说:“从我开始造这艘船开始吧……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这么久了么……时间过得真是快啊……”金铭细眯起双眼,抚摸着船身,说:“真是疯狂而又大胆的设计,你为什么不多找几个船匠和你一起,火灵族优秀的船匠也有很多,如果那样的话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完成了,何必要呕心沥血这十年。”
老船匠说:“这艘船从开始的图样到每一个环节的设计都是我自己构思出来的,我就是它的灵魂,除了我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完全的理解它了。它的甲板、侧板、底板、龙骨、旁龙骨、龙筋、肋骨、船首柱、船尾柱里都灌输了我全部的心血和我毕生所学,它一定会成为我今生最最杰出的作品而流传后世。”
金铭无奈的摆了摆手,他知道自己是说不过这个老顽固的,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哪怕过了十年,他也一点没有变,“十年了,还没有完成吗?”
“不,还差最后一步,需要找一个很好的时机出海才行。”老船匠说:“没有出过海经历过波涛风雨的船,无论船只本身的材料有多么精致奢华,无论造船的船匠技术有多么高超,它也不能算是一艘完整的船。”
金铭点了点头,说:“船有名字了吗?”
老船匠嘿嘿地笑了笑,说:“我叫它‘零回号’。”
金铭一边用手摆弄着老朋友糟糕的头发和衣服,一边摇了摇头,说:“你妻子都要生了,这事儿你知道么?”
“什么?!”老船匠一愣,满头的头发都竖了起来,一根一根仿佛倒立起来的钢针一样,“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船上,十年了我都没有回过家,她怎么会有孩子?谁的孩子!”
金铭看着这家伙马上要暴走的样子慌忙按住他,“喂喂喂,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上次火灵王特意安排你妻子上船上来看你的,还带了好几瓶掺了点东西的好酒,就是怕你这家伙万一哪天猝死在船上连个传宗接代的机会都没有,没想到你还挺争气一晚上就搞定了。”
老船匠听着听着,脸从耳根的地方开始红了起来,低着头,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憋屈了好久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太坏了……”
过了几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当爹了,马上又兴奋的活蹦乱跳地。
金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真的是我们火灵族第一炼金师颜拓么?”
老船匠揽过金铭的肩膀,大声笑着说:“走走走,我带你好好参观一下零回号,厉害的不得了呢,我亲爱的大长老。”
“没想到你这里还有酒。”金铭跟随着颜拓来到船舱里面,颜拓从地下的一个通道里搬上来好几箱酒,往酒樽里面倒着。
“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酒的话,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年,岂不是要孤独死了。”颜拓笑着说,他刚刚特意修正了一下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又洗了把脸,现在看上去反倒有了几分坚毅的样子,“我委托了一个卖酒的伙计固定时间来给我送走,他把酒放在帘幕外我去取就好。在这个船舱下面是一个地下酒窖,里面都是我存下来的好酒。”
“真是个酒鬼。”
“人这一辈子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有些人会说不被理解,有些人会说不被重视,有些人则会说是没有朋友和亲人。”颜拓一边倒酒一边说:“其实要我说的话,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孤身一人。像在大海深处,像在沙漠中央,也像我这样在这不见天日的忙碌里,整整十年,没人说话,除了造船就没事可做……真的挺不好过的……不过还好有酒可以麻痹掉我的神经,让自己醉醺醺的……我不喜欢酒的味道,但我却喜欢酒可以让我暂时忘记喜欢的人身上的味道……”
“说的这么悲情干什么?”金铭低头笑了笑,“像个诗人一样。”
“金铭,你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吧?”颜拓突然说。
“恩,也不算有,就是来告诉你一声,临老了却要当父亲了。”金铭说:“还有就是……我想来了解一下这艘船。十年前你突然从深山的研究室里走了出来,向火灵王提出要建造这艘船,并要了大量的资金。可以说建造这艘零回号的真正目的只有你和火灵王两个人知道,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情,所以我想要知道,零回号存在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肯让你耗费十年心血忍受孤独和寂寞的意义,我不相信只是为了简简单单的航海,航海士和海盗这些职业可是在上个世纪就已经从这片海域里消失了。”
颜拓沉默了,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酒。过了一会,他看着老朋友浑浊的双眼,淡淡的说了一句。
“为了一座岛,一座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如同梦中一样的神秘岛屿。”
“岛?”金铭愣住了。
“对,所以这个计划也被叫做‘梦岛’计划。”颜拓说,“从企划至今已经有十五年了,到目前才算完成了一半而已。”
“梦岛计划……到底是什么?”金铭询问着。
“听说过多弥芬城么?”
“有所耳闻,有些古籍上曾经记载过。”金铭回忆着说:“那是一座传说中的城市,是水灵族的祖先荒寒灵族统治时期的泅海海域中心,却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天灾而没落,最终销声匿迹。”
“是啊,多弥芬城销声匿迹后荒寒灵族也都不见了踪影,直到过去了数百年,才出现了现在的水灵族。”颜拓说:“我这一生大半的时间都在研究这个逝去的种族和消失的城市,我始终相信它并没有消失,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隐藏在了泅海海域的某个地方。通过一些远古遗留下来的东西,可以推断出多弥芬当年是经历了一场洪水般的巨大灾祸,因为从原先记录的遗址地带所挖掘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建筑材料也好、船只碎片也好还是武器厨具也好,全部都有被长时间浸泡过得现象。那个时期被人们称为漓雨纪年。而雪历年则是漓雨纪年后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才开始的,水灵族第一次出现在辽阔的海域,随之而来的是大范围的降雪和冰冻,无数岛屿都变成了白色的领域,甚至成立了所谓的希泽帝国,这是连风灵族都没有做过得事情。虽然他们现在是作为我们东陵帝国的附属国,但是他们的野心也一点一点的暴露了出来。”
“希泽帝国……是那个叫千冕的男人……”金铭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是的,就是那个当年独自一人来到我们帝都提出要与火灵王进行一对一的对决,战斗了七天七夜最终以失败告终的千冕。”颜拓说:“当时你我应该都在场,还记得王曾经说过,千冕很强,他是故意输的。”
“所以呢?这和那个所谓的梦岛计划,有什么关系?”
“据我猜测,没落的多弥芬遗迹应该在一座被风雪覆盖的岛屿上,而王想要找到这座岛屿,揭开当年荒寒灵族消失的真相,以及现在的水灵族的由来,为什么气候一直很稳定的泅海海域会突降暴风雪,而且冰冻的范围越来越大……这些都是要搞清楚的问题。”颜拓握着手里的酒樽,说:“然而做这些的前提,首先要有一艘足够结实,能抵抗住狂风暴雨,能不畏惧冰川碎石的船只,也就是现在的零回号,再过不久,它就可以正式航海了,去寻找那座藏有秘密的岛屿。”
天空已经很亮了。
海面拍打着浪花,不缓不慢的扑向岸边黑色的礁石。人渐渐变多了起来,很多年龄稍大的人都乘着简陋的渔船在海里打着鱼。颜拓送金铭出来,十年来第一次沐浴到了外界的阳光,刺眼的滚烫就像是有无数耀眼的火苗在烧灼着他的眼皮一样,过了好久才适应了过来。他看着外面许久不见的世界,眼眶没来由的湿润了。
正要道别的时候,两人却被海边传来的一阵骚动吸引了过去。
几个渔人从海里捞出来的渔网里面竟然捞出了一个孩子,看样子才二十多岁,浑身都是泥泞的沙石。他被捞了上来,放在礁石上。应该是不小心溺水的孩子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也许是个孤儿,像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年都会出现。
颜拓和金铭走了过去,金铭看着老家伙的眼神,不禁愣住了,拽着他的衣服说:“喂喂喂,你不会是想收养他吧。”
“是啊是啊,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颜拓说:“自从被你说了要当父亲了之后,我就一直想找一下当父亲的感觉,这不正好来了一个么?正好还可以帮我打打下手陪我喝喝酒什么的。”
金铭无奈的扶着额头,看着颜拓过去抱起那个孩子,说:“这么小的孩子你就想让他陪你喝酒,也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想着什么。”
颜拓笑着说:“好了,就到这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去继续我的工作了。”
金铭点了点头说:“有机会真想和你一起出海,去更遥远的海域去看一看。”
颜拓低头擦去孩子脸上粘带的泥沙,眼睛发亮的说:“一定会有的。”
【雪历478年·莱茵】
她走进驿站的大堂,找到一个靠着窗子的位置安静的坐好。
这间驿站是莱茵最大的驿站之一,在城南,紧紧挨着官道。在驿站两旁是茂盛的花草,阳光像一层金色的粉末一样浇洒在上面。每当风轻轻吹过,就会摇晃出无数零碎的细光。这间驿站每天都会涌进数不清的人,有来往各个城市之间的商贩,有常年风餐露宿食不饱腹的游士,也有半路口渴歇息的普通路人,但更多的则是带有目的性的接近这东陵帝国帝都莱茵的刺客——她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这间客栈还有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那就是可以用一定的钱币或者有价值的物品来这里换取你所需要的情报,而情报的真实性则分为三个级别,数字越大可信性也就越高。
她走到柜台,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冰蓝色的宽厚叶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桌面上,用手掌压着。驿站老板用眼睛轻轻瞥了一下,脸色略微变了变,然后看着她说:“姑娘想要点什么?”
“三十年前孤身一人来莱茵提出和寻溪决斗的那个人是否已经到了这里?”她轻声地问。
“是的。”老板晃了晃手里装着竹签的木桶,从里面拿出了三根摆在桌上,然后说。
“除了他,还有几名水系幻术师一起进入了莱茵?”
“三名。”老板拿出两根竹签。
“都有谁?”
“具体名字不知道,只知道他们的代号。”老板拿出两根竹签,轻声说:“分别是‘月弦’、‘冰舞’和‘雪刃’。”
她突然笑了笑,把那片叶子收到了怀里,然后伸出手从老板的木桶里又抽出来一根竹签扔到了桌上说:“我送你一个情报吧,一共来了四个人,第四个人的代号叫‘天后’。”
她在老板目瞪口呆的表情下,走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已经被两个人占了。她皱了皱两条如弯月一般精致的黛眉,表情有些不悦,她冷冷的看着座位上的那两个人说:“你不知道这里已经有人了么?”
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小男孩,长得很漂亮,白皙柔滑的面容和红色的仿佛抿过鲜血一般红色的唇瓣,看上去像是一个贵族人家的公子。他穿着整齐的黑色戎装,安静的坐在座位上,两条小腿荡在空气里,够不到地面。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目光依然朝窗外看着,看着外面来往奔走的马车。
她不再说话了,她最讨厌的就是一句话让她说上两遍,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是冰凉的死人。
好看的双眼微微眯起,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一声又一声轻响在空气里面不经意的爆裂开,小男孩的身体从胸口开始往上的部分眨眼间被撕裂,爆炸出无数苍白色的冰刺。然而奇怪的是小男孩临死却一动没动,依旧悠闲的看着窗外。而且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没有流淌出红色的血液,而是白色的雪花。
“你难道不知道他是谁么?”一旁的桌上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那是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长长的头发一直拖到地面,却一尘不染。而这个时候,驿站里原本坐在这里吃饭喝茶的人一看出了人命,慌忙一边叫喊着杀人了一边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
眨眼间,几秒钟以前还人满为患的驿站就变成了一副人走茶凉的凄凉景象。
就在说话的时间里,小男孩残破的身上忽然席卷起一团白色的风,空气里无数的水元素凝结成透明的冰晶拼凑进他的体内,下一秒,他就完好无损的坐在那里了,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和警惕,“雪刃。”
小男孩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蹦了下来,真是个漂亮的男孩,举手投足间都夹杂着冰雪贵族的气质。他叫上一旁坐着的看热闹的少女说:“冰舞,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恩。”女孩答应了一声,跟在了小男孩的后面。
走到驿站大门的时候,小男孩突然对身后沉默不语的她轻声说:“你不要一起来么?这次的任务我们应该是一起的才对吧,你自己一个人的话很容易死掉的呢,天后。”
金铭在高大的城楼上面站着,望着莱茵城外的那一片荒凉的地界。曾经的这里也盛开着茂密的花丛,也有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鸟雀,也会有孩子在这里嬉笑玩闹沐浴着每一天温暖的阳光。但是就是因为三十年前的那一场七天七夜的决斗,因为两个人,这里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寸草不生的样子。金铭至今也不会忘记那场战斗,那场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所谓的比试。寻溪和千冕,他们两个人,各占据一方天空,身影比天上的闪电还要快,一刻未歇的在战斗着,直到分出胜负。
那场决战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泅海海域里涌现出越来越多强大的水系幻术师,并且出现了东陵帝国以外的第二个国家,希泽帝国。泅海海域的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动荡,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灾,人祸,每分每秒都有大量的人在痛苦的硝烟战火里死去,每分每秒都有大片大片的海域被风雪所占据……而这些却是那些生活富足的人们所看不到的,在他们的眼里,日子还是一天一天滋润的过着,这个世界也还是原先的模样,却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朝他们逼近着。
金铭的目光里充满了担忧,隐约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闭上双眼,对着身后的那个人轻声地说:“你真的要去么?”
“我必须要去。”
“万一是一个陷阱呢……”
“这件事情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也是要去的,而且是一定要去。”男人逐渐从黑暗的阴影里面走了出来,稀薄的阳光晒在脸上,露出一张很英俊的脸来,“千冕就是抓住了我的这个火灵王的弱点,身为王,如果连别人提出的一对一的决战都不敢去接受,那还配做王么?如果我不去,他就可以借机发兵对东陵进行进攻,我不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寻溪……”
“好了,金铭,不用再劝我了。我知道你比我年长很多,看事情也要比我通透,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寻溪说:“千冕很强,上一次的对决我有预感他是故意败给我的……所以,这一次,我也想去再会会他,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少。”
寻溪手里拿着一封平整的书信,上面是空白的,没有半个字。这就是千冕给他下的战书,和三十年前的那一封一模一样。他缓缓走到金铭的身边搂着他的肩膀,说:“放心好了,我没那么容易就死的……对了,颜拓那老家伙最近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金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到了现在自己就算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的去保护寻溪以及这个摇摇欲坠却还浑然不觉得帝国。听寻溪突然提起颜拓,他也是一愣,说起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颜拓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还没有,他乘着零回号已经出海三年了,音讯全无……但如果是那个老家伙的话应该还活着好好的,不会有事的。”金铭说:“寻溪,‘梦岛’计划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探明千冕这个人的来历吧?”
寻溪点了点头,透亮的眸子里闪烁着隐晦的光,他说:“千冕这个人太过神秘了,自从他出现了以后,大量的水灵族出现在了泅海海域,前所未有的风雪灾祸席卷了一片又一片原本风平浪静的海域。我想要知道他的过去,我想要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样的人也会有过去吗……”金铭轻声说。
“有的,只要有着生命有着温度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有过去的。”
寻溪和千冕一生中的第二次决战的地点依旧是和三十年前一样,只不过人还是曾经的人,战斗的地方却已经变成了一片凄凉的荒地。天色将晚,暮色四合,昏暗的天光从厚重的云层里穿插着,一束又一束的垂下,把这里装点的仿佛一座庞大的墓地。
真的让人有一种人是物非的感觉。
寻溪站在高高的城楼房檐上,双手背在身后,身上的战袍犹如染血的旗帜被风撕扯的猎猎作响。他望着在自己面前的悬浮在空中的人,淡淡的笑了一声,说:“好久不见。”
千冕笑着说,“好久不见。”
千冕还是和过去一样,岁月的年轮完全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说起来,他的年龄也是泅海海域中的一个恒久不变的谜。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绒炮,每一片绒羽都清晰可见,仿佛生长在黑色天鹅脖颈上高贵而又奢侈的羽毛。一头白色的长发没有任何束缚的在风中被吹起,藏在刘海儿里面稍稍露出的黑色眉毛和鬓角、高挺的鼻梁、粉嫩如花瓣的嘴唇,面容柔和的犹如夜晚里清澈的皓月,简直比女人长得还要美。
寻溪轻轻抛出手里的那张空白的书信,飘荡在空中,从信纸的最下面的一个小角开始燃烧着。
寻溪说:“为什么还要来?”
千冕说:“我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呐,上一次的对决可能是我人生里唯一的一个污点了,我怎么可能允许它这样永远存在着呢?”
“莱茵里埋伏了很多水灵族的幻术师吧。”寻溪说:“我能嗅到他们的气息,很强大,而且不止一个。”
“我不瞒你,莱茵里水系幻术师一共有四人,如果你赢了,他们就会带着负伤的我离去,但如果你输了的话……我就不能保证莱茵的安危了……或者说是整个东陵帝国的安危。”
“我猜到了,从你建立希泽帝国的那天我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刺眼的星火一点一点的出现在寻溪的身上,连带着他漆黑的瞳仁也被染上了凄美的红色。随着一声声尖厉的嘶鸣,七只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神鸟出现在他的头顶,一圈圈的盘旋着交错着。他抬起手,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柄被火焰席卷的权杖,照亮了他严峻的面容,也照亮了那股无处不在的帝王之气。
“七火神鸟?连王权都拿出来了呢。”千冕笑了起来,“是你太过自信了还是对我太过畏惧,竟然愚蠢地使用这种东西,还是说你真的以为你能控制的了你手中的那个魔鬼呢?”
“你……你说什么?”寻溪眯起双眼,心里颤抖地说。
“围绕王权的七火神鸟是用罹火雁庞大的灵魂撕裂而得到的,而王权本身则是由火灵族第一炼金师颜拓用罹火雁全身的筋骨以及鲜血锻造而成。”千冕嘲讽着说:“而这柄王权的诞生所牺牲的代价就是火灵族的神兽——历史上最后一只罹火雁,我说的没错吧。在这柄王权里夹杂着罹火雁对你们所有人的怨恨,哪怕是身为火灵王的你也无法完全抹去这股来自血脉的愤怒,只能暂时压制,一不留神就会被伺机出动的罹火雁之魂窃去了心智。”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千冕莞尔一笑,没有回答寻溪的问题。他摆弄着手里精致的发带,然后扔到了空中。黑色的光瞬间吞噬了所有的视线,一柄黑色的伞突兀的出现在了千冕的手里,他晃了晃然后轻轻撑起在头顶。在他撑起那柄黑伞的时候,寻溪只觉得整个天空都暗淡了下来。一种莫名的压迫和恐慌像魔鬼一样爬满了他的全身,而他手中的王权,里面所囚禁的灵魂也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柄伞从小就一直陪伴着我,陪我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场雨。它的名字叫作归墟,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千冕撑着伞说:“没有王权的你可能还会让我觉得有些麻烦,但是现在的你,真的让我有种想要杀了你的冲动呢。”
飘在半空中的那封书信也终于燃烧殆尽。
而这场旷世的决战,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天后、雪刃以及冰舞三个人——而原本所说的四人之一的月弦却一直没有见到踪影,用雪刃的话来说,那家伙不知道又跑到哪里玩去了,然后迷路了,不用管他——悄悄潜入城楼。说是潜入却和正大光明的走进来差不多,因为那些守在这里的幻术师们还有士兵还没有等喊叫出来就在雪刃的面前失去了呼吸、温度和心跳,变成了一个僵硬的死人。天后紧紧的跟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但她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代号为雪刃的小男孩,从他的身上有一种让她感到惶恐的气息,让她心里觉得不安。在对付那些士兵和幻术师的时候,雪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刻意的改变,仍旧是朝前走着,两旁的人却在这个短暂的过程里变成了一具又一具没有生命的冰雕。
真是一个怪物啊……天后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他们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在大殿的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窗口,从这里可以很好的看到外面,看到外面那片荒芜如同墓地般的光景,看到那两个在半空中对峙的人。
“千冕大人还是那么的美啊。”冰舞望着窗外,眼神发亮,如痴如醉的说。
雪刃也抬起头望着窗外,他的目光里是寻溪手里紧握的王权,从那个东西身上传来了足以让他恐惧到颤抖地气息,而之后千冕所拿出来的归墟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舒畅和敬畏。他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和他这个岁数完全矛盾的表情来。
这个时候,一直在观察着这座大殿的天后忽然说:“你们不觉得这里很奇怪么?”
“奇怪?不觉得啊。”冰舞的视线从千冕的身上转移到大殿里。
这座大殿很大很空旷,没有一点烛火光亮却也不显得暗淡,反而有几分燥热的感觉。但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天后摇摇头说:“还记得我们进来之前曾经观察过这座城楼么,这座城楼的大小不可能容纳的下这样一个大殿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雪刃听了天后的话之后,全身都僵住了,天后说的没错,这座大殿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么他们此时此刻又究竟在什么地方。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轻声地说了一句。
“是天卦师。”
就在雪刃说话的时候,天后突然看到在极深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赤红色的日轮。四匹火马所拉的日辇牵动着如同霞光一样的烈火在围绕着日轮驰骋。刺眼的火光照耀在他们苍白的脸上。而在那个闪耀着金红色光芒的日辇里居然坐着一个人。日辇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一个人从上面走了下来。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天后只觉得全身一震,一股莫名的感受突然刺中了她。她慌张地朝后倒退了几步,胸口上某个地方在隐隐作痛着,就像被烈火焚烧一样。
金铭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当他看到雪刃幼小的身体时不觉泛起了一丝惊讶,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阴影里面的天后。他抬头望着外面的那两个人,没有说话。
雪刃冷冷的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金铭说:“如你所愿,我是一名天卦师,想要预料到你们前来简直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雪刃不再说话,稚嫩的脸颊上忽然裂开丑陋的缝隙,一直延伸到胸口的位置,这也是天后第一次看到雪刃出手去战斗。只见他的身体跳到半空,从裂开的罅隙里面涌动出无穷无尽的风雪和尖锐的冰刺,迅猛的朝金铭身上砸了过去。金铭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一轮圆日出现在他的手掌上,消融着雪刃疯狂的攻击。雪刃嘶吼了一声,两只手竟然迅速伸长,两只手掌分别化作刀剑,挥舞的朝金铭的双肩砍去。然而金铭就像事先预知了他要进攻的方向似的,毫不费事的躲避开了。金铭的表情也很是惊讶,他用力挥出火焰包裹的拳头,锤进雪刃的胸口,说:“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身后的冰舞忽然跳起了舞蹈,在她的舞蹈之下,整个大殿都被风雪所覆盖。虽然这个大殿是金铭所幻化出来的幻境,但没想到的是冰舞的能力居然连幻境也可以一起冰冻住。金铭一面抵挡着攻击,一面自言自语着说:“水灵族的幻术师真的都是一群怪物啊……”
他闭上双眼,身后的日辇发出刺眼的光环,而那四匹火马纷纷挣脱开缰绳,疯狂的冲了出来。
漫天的大火席卷了所有的视线。
天后看到雪刃和冰舞的身影逐渐在火海中融化,而金铭却正穿过火幕,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过来。
七火神鸟全部交织在一起,盘旋在寻溪的身旁,他抬起王权,滔天的火光疯狂的汇聚着,下一秒,他迅速挥落双手,排山倒海的火势化作如同天灾般的威力轰然朝千冕落了下去。然后千冕只是微笑着,身姿优美的摇晃着手里的黑伞,一层若隐若现的巨大屏障诡异地抵挡住了王权所有的攻击,而千冕则一步一步地穿过那一层层火海,穿过那一层层致命的攻击,像一个在赏玩花草,闲情散步的人一样,朝青筋暴露的寻溪走了过去。七火神鸟感觉到他的气息后纷纷恐惧的尖叫了起来,拼命的往后面躲藏着,却全都被他抓握在了手里,动弹不得。
千冕走到了寻溪的面前,居高临下,犹如天上神祗一般高贵。
他说:“你此生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就是抹杀了这世间最伟大的生灵之一,现在到了审判你的时候了。”
他在寻溪的胸前轻轻张开手掌,七火神鸟迅速挣脱逃离开,一个接一个的贯穿了寻溪的胸膛。
千冕高贵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在濒死的寻溪看来,却像是人世间最最可怕的鬼魅。
金铭走到瘫倒在地的天后的面前,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出手?”
天后没有说话,颤抖的抬起了头,一对好看发亮的眸子里面含满了惊慌失措,他看着金铭,两颗泪水突然滚落了下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金铭的身体渐渐僵硬住了,他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怎么……”
“怎么会……”
“怎么……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