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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霖并没有太长的时间可以犹豫思忖,两个人待在一起,时间便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叶霖同朝臣约好的时间。刘内侍虽然纠结着自己是不是又要坏主子的好事了,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在殿外高声提醒,叶霖也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等忙完再回来,瞳瞳日光早就被夜色敛了去,凤梧殿的大门口照旧噼噼啪啪地燃着长明灯,叶霖远远地从熙华殿里走来,看着那照的通亮的窗纸,心底一大片暖意慢慢蔓延开来。真好啊,无论他走在何处,总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盏灯,在为他亮着……
一只脚刚迈进凤梧殿的门槛,迎面就撞见神游天外低着头往外走的锦袖,那人也眼拙,不知道在想什么,端着托盘只顾闷头往外走,冷不丁撞见人,“哎呦”一声,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宫人,刚要开口责骂,目光瞟到白底青面绣着云纹的皂靴,这才惊觉自己撞的那人竟是皇帝陛下。
锦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见叶霖脸上并无愠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施了个礼便端着托盘准备闪人,只怕皇帝陛下一时兴起询问她端的是什么。
哪知道怕什么来什么,正做鹌鹑状打算溜走,就被眼睛里逃不过一点异样的皇帝陛下叫住了,问道:“端的是何物?”
锦袖一时语塞,也不敢看叶霖,只低头道:“没,没什么……奴婢……奴婢……”
叶霖见她吞吞吐吐的,反而越加好奇起来,他原本只当是苏尧日常服用的汤药,随口问问罢了,现在见锦袖如此讳莫如深,想来自己是歪打正着,撞见了什么苏尧瞒着自己的事。因此顺手便将那白玉的药碗拿在手里,左右打量了一番,自己也看不出端倪。知道从锦袖嘴里再问不出什么,只朝殿里看了一眼,道:“娘娘现在在做什么?”
“娘娘正在沐浴……”锦袖小心翼翼道。
原是在净房沐浴更衣,准备歇了,叶霖点点头,今天下午确实没少折腾她,能挺到现在还没睡,也是不易,苏尧既是瞒着他,此刻去问,想必她也不肯说,莫不如他自己分辨。思至此处,叶霖只捏着那只残留着药渣的白玉药碗,只说了句“一会儿娘娘梳洗完毕,不必叫她等朕,睡下便是,朕还有事,晚些回来,不要吵了她。”便转身离去了。
锦袖看看叶霖潇洒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上空空如也的托盘,只是有苦说不出,等叶霖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锦袖扭头便朝凤梧殿里走去,刚一靠近净房便“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娘娘!”
内里那人正是出浴,披着件舒适柔软的袍子往外走,忽然听见锦袖又折回来,也有点奇怪,推开门又见她跪在门口,更是蹙了眉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锦袖忧心忡忡道,“陛下方才来……将药碗拿走了……”
苏尧听到这儿不禁挑了挑眉毛,这还真是……
“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叫陛下将那碗拿走……奴婢……”锦袖忙不迭地忏悔道,抬手就要打自己嘴巴,手刚伸出来就被苏尧俯身拉住了。
“同你有什么干系,莫要自责了。”
苏尧倒是比锦袖想象中淡定得多,也是,这人从吩咐她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做好了被叶霖发觉的准备了吧。她真是不知道,娘娘到底在想什么……
“他走之前可有说过什么?”
锦袖想了想,道:“只说要晚些回来,娘娘先睡下即可,不必等陛下了。”
晚些回来……苏尧听在心里,只点点头,在一旁的席上坐下来,也不去睡,兀自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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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习习,熙光殿的檀香味道慢慢扩散开来。
陆太医哆哆嗦嗦地将白玉药碗放下,抬眸小心地看了座上一手撑额沉作思状的皇帝陛下一眼,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嗓子打破了一室的寂静,“陛下,此乃……此乃……”
“此乃何药,你但说无妨。”叶霖被他的声音牵回了魂魄,又有些厌烦这老太医的欲言又止,不耐道。
陆太医深吸了一口气,皇帝陛下这时候将自己召进熙光殿,又拿着这么一只药碗给自己辨识,想来不是什么偶然,事情恐怕要大了。兰妃已经安葬,这后宫里也就又只有皇后娘娘一人了,他也是想不通,皇后娘娘到底是为何……“依臣之见,恐怕此乃规避子嗣之药。”
规避……子嗣……
年轻的君王另一只手上不停把玩的白玉折扇“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扇柄撞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竟是生生磕掉了一块。
陆太医看着年轻的皇帝陛下脸色越来越难看,如玉的俊逸面容上血色全无,往日里深不见底神采奕奕的黑眸也变得空洞无光,心也跟着叶霖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真是不知道皇后娘娘要做什么,年轻的皇帝陛下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打击?陛下对皇后娘娘的爱重迷恋满朝皆知,那般纵容,那般痴迷,甚至可以为她废黜后宫、放弃帝王尊严的宠爱,换回来的结果竟然是……这个女人甚至不愿意为他生一个子嗣……
陆太医越想越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可怜之至,思及为情误国的先帝又推至开国圣/祖,不禁在心中叹息。大雁的皇帝个顶个的都是情种,便也无法品评对错,只能说运气不同,先前大家只觉先帝运气不好,哪曾想陛下这一腔深情更是错付了。皇后娘娘虽是容色倾城,可同她不分伯仲的也绝非寻不出第二个人来,天下好女千千万,可陛下……正想着,高高皇位上的那人忽然发话了。
“陆九甄,今夜之事,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朕必定要了你的脑袋。”
陆太医一哆嗦,这这这这,如此宫廷密事,又事关皇帝陛下的尊严龙威,他自然不敢胡说的,只觉皇帝陛下是真真的气疯了。往日里的陛下,何人不称赞一句平和冷静,哪里会如此威胁一个臣子。
还没等陆太医做出什么回应,高高龙椅上的那人已经利索地起身,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陆太医眼见着皇帝陛下步履凌乱地出了熙光殿,不明所以的刘内侍一溜烟地跟在后面,又扭头看了看那把丢在地上磕了一个角的白玉折扇,摇了摇头。
不知道此事一出,这天下又要掀起多少事喽。当今陛下虽是精明能干,群臣皆赞,只是唯独一个缺点——对待皇后娘娘,此竟是毫无原则可言。如今陛下所受刺激甚深,只怕一时难以控制心中怒火了。
叶霖将陆太医丢在熙光殿里,却是大脑一片空白,只顾着朝凤梧殿走,却觉得往日里三两步就能走到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竟是走也走不到头。
他现在只想快快去见苏尧,只想问问她,为什么?
重活一世,他明明已经小心翼翼,明明已经尽力地弥补前世自己犯下的错,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幸福……她却比前世更狠心,甚至连为他生下一个孩子都不愿意……到底是为什么……
苏尧啊苏尧,你到底还要我如何……
刘内侍跟在叶霖的身后一路小跑,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这火急火燎的又是怎么了,只见这脸色就知道大事不妙,眼看着就要到凤梧殿了,刚要尖着嗓子给殿里的人报个信儿,一眼看到忽然回头瞪他的叶霖,声音也就卡在了喉咙里。
那一眼彻骨的寒冷如冬夜的风雪,一直刮到人心底,刘内侍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脚下一慢,竟被叶霖落下了好远。
等到了凤梧殿门口的玉阶上,气势汹汹的皇帝陛下却倏地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站在玉阶上,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门口的长明灯发呆。等刘内侍赶上来,便听见举止怪异的皇帝陛下忽然开了口,不知道是在和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我哪里不好……”
这话也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刘内侍犹豫地看着皇帝陛下异常忧郁的侧面,就看到那人忽然将头转了过来,黑眸里一片茫然无措,“刘询,朕到底哪里不好?”
是他太贪心了吗……不,他只是想同她百年好合,想同她白头偕老,儿孙绕膝……可重活一世却还是做不到,他还是做不到……他到底哪里不好……她竟不肯施舍给他一个孩子……
刘内侍看着失魂落魄、站在凤梧殿门口迈不动步子的皇帝陛下,只觉得越发的心疼,陛下哪里都好,如此一心一意,一切皆以娘娘为重,难道还不够格称得上是完美的伴侣么?
“陛下哪里都好,是……”是皇后娘娘她,让人捉摸不透……
一句话轻飘飘地在夜风里消散开来,叶霖根本没有听在心里,手指渐渐变得冰凉,翻涌的思绪在头脑里终于慢慢凝结成一个令他心痛难当的念头——为什么她不肯同他有一个孩子?因为她想走。
她还是想走……前世她将自己烧成灰,扬洒在天地之间,任他上天入地,却连一个同她葬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这一次,她连孩子都不肯给他留下,连唯一的一点念想,一点影子都不肯给他留下……苏尧,你好狠心……你竟狠心至此……
年轻的皇帝忽然伸手推开了凤梧殿紧闭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