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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的神情着实有些落寞了,苏尧见他不说话,脸上的浅笑孤寂清冷,只当他还是吃起无名飞醋来,用力一推他,嗔道:“又怎么了,你不是知道,我根本同那人不甚熟悉的么?”
那人摇摇头,温声细语地安抚道:“我自然知道。阿尧,我知道你同他丝毫干系都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苏尧蹙眉去按那人微微蹙起的眉心,道:“皱着眉不好看。”
叶霖也不回答,摇摇头岔开了话题,抬高声音吩咐着门外竖着耳朵等候的刘内侍将一应东西全都搬进来放下,便做到一边去批折子了。
苏尧自讨没趣,将那镯子放回到紫檀木盒子里,也不去吵叶霖,顺手将那一叠子订在一起的竹叶青纸笺拿出来,自顾自靠在窗下的美人榻上琢磨去了。那是苏瑶的日记,她也想知道,这个姑娘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瑶的日记很随意,有的时候只是短短的一两句话便带过了,有的时候又长篇累牍写满了一整页的纸。苏尧翻着这纸笺,只能说不胜唏嘘。
平溪苏氏究竟是怎样的钟鸣鼎食、诗书传家的大族,她从前只是听说,也只是在叶霖登基肃清官场时才见识到平溪苏氏的影响力,而在苏瑶的字里行间,苏尧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平溪苏氏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它不再是苏尧印象里那个缥缈抽象的代名词,而是变得立体了起来,那层层叠叠连绵不断的房舍学馆,那依山傍水的平溪书院,那每年春天里漫山遍野的烂漫桃花,仿佛都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苏尧的眼前。
还有坐镇平溪的苏老先生,苏尧一直以为那会是一个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白胡子老者,哪想到,在苏瑶的笔下,苏老先生俨然变成了平溪书院里行动的吉祥物,竟是孩童心性,通达有趣得很。
可以说,苏瑶的童年是无忧无虑,任性自在的,欢快轻松的笔触就像给苏尧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金,她甚至开始向往起来,想真的去平溪看看,看看是怎样的山水人情,才养出苏瑶这样的样样出挑的美人来。
苏尧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笑起来,惹得一旁专心批折子的叶霖不时地侧头看她。苏尧收敛了几次,索性破罐子破摔,霸道地指责道:“这里是凤梧殿,我想怎样便怎样,你若觉得我吵到你,便不要在这里批折子,回去勤政殿反而更好些。”
她是就事论事那人却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停下朱砂毛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仿佛是在赶我走?”
呃……苏尧猛地想起从前叶霖委委屈屈地“不要把我推给别人”,以及当她无意间将他朝外推时那人做出的事情,预感到她若是点头承认,这人会做出更加令人发指的事情来,脸连忙摇了摇头,道:“哪里哪里,阿尧只是觉着有些打扰陛下,陛下完全可以批过了折子,再回凤梧殿用膳的。”
叶霖这才舒展了眉毛,轻飘飘道:“我何时说过你打扰我了?”
“可你……”老是抬头看我……苏尧迟疑的当儿,就见那人微微笑起来,有点无奈地叹息道:“阿尧,我只是觉得同你这样打发时间,很惬意。”
从前她也不会粘着他,总是自己拣一本锦鸢或者阿九搞来的册子,一个人蜷在一旁的每日榻上看得津津有味,偶尔冒出几声窃笑,明明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可就是叫他觉着踏实。
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当他一个人独自坐在宽敞空寂的大殿里时,叶霖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这大约就是陪伴与习惯的力量。
苏尧一只手搭在摊在膝盖上的竹叶青纸笺上,一只手摸了摸下巴,好奇道:“从前我同你也是这样么?我也是现在这样的个性么?是不是更活泼一点?你更喜欢前世那个我,还是现在这个我?”
叶霖同她说,前世今生爱着的都是她那一刻,苏尧是十分动容也十分欢喜的,可是欢喜过后,渐渐冷静下来的她也想到了这些问题,叶霖说过,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一世的事情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前世的轨迹。
都说回忆里的风景最美丽,因为回望时总是在记忆上镀了一层金子。苏尧不知道前世的她遇见叶霖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深情地凝视着她的时候,看的到底是眼前这个她,还是透过她看着前世记忆里那个更美好的自己。这样追根究底地纠结仿佛有些矫情和没必要,可苏尧就是想要知道,就是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哪知道那人只是愣了一愣,便展颜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无奈笑容来,再一次地停下笔,认真道:“阿尧,无关于前世今生,那都是你。”
都是你。
苏尧被叶霖眼底一望见底的坦诚和清澈所打动,自觉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吐了吐舌头便缩回脑袋继续看苏瑶的日记去了,心里却是欢喜的。都说恋爱里的女人智商为零,甜言蜜语全都相信,她从前十分鄙夷,现在却是不得不承认,面对叶霖患得患失的她,对于叶霖的情话还是很受用的。他总能最快地找到安抚她的最快最有效的途径,就像他对她的了解甚至拆超过了她自己一样。
苏尧带着这种心情再去看苏瑶的日记,便更能明白苏瑶日记里的封策为何会是那样完美无瑕的模样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古人诚不欺我。
渐渐地也就翻到了后来苏瑶同封策在后山遇到顾扶风的事情。当事人的亲笔记录总是要胜过旁人的视角更细腻更全面的。徐慎言冷眼旁观了事情的经过,他目光锐利,却仍有许多事情,是他没有看见的。原来封策的态度一直是不赞成苏瑶救顾扶风的。
想来也是,何必要自寻烦恼,站在大雁的立场上,顾扶风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平溪后山,被苍茫大雪永远覆盖在寻找“镜中星”的路上,成为一个秘密,似乎更好些。可劝阻不住,苏瑶宅心仁厚,非要救上一救,他便陪着她犯错,给她出谋划策,带她去寻徐慎言。从这一点看来,封策确实情深。
只是徐慎言并未说明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使廖沐兰如此恨她,那时候廖沐兰是怎么说的?破坏了她的姻缘。可苏尧未曾从这字里行间看见丝毫的暧昧,甚至连伸手施救,都是苏瑶同封策两个人一起去做的。那时候苏瑶同封策正是互相表白心迹的热恋时期,哪里会去招惹顾扶风?
况且见苏瑶日记里,那人也不曾对她有何越界的好感,顾扶风同苏瑶说话的次数还不如他同徐慎言来的多。况且以彼此的身份,如何都能得知,顾扶风同苏瑶是不可能的。他那般通透的人,如何能将自己陷入那样进退维谷的境地。
苏尧这么想着,手下快翻了几页,果然在顾扶风离开平溪的一个多月以后又找到了些蛛丝马迹。那时候顾扶风已经回到了苗南王都,从苗南向苏瑶秘密地送了一封信。
信是送到徐慎言手上的,大信封里套着小信封,里面写着苏瑶亲启,倒是十足的安全。只是收到苗南的来信这事儿倒是委屈了徐慎言。平溪书院鱼龙混杂,既有长宁贵族到底公子小姐,又有出身寒门的平民百姓,但凡发生点什么事情,传的比长了翅膀还要快。风言风语地传言徐慎言同苗南有来往,徐慎言不堪其扰,很快就结束了在平溪书院的求教,启程会潋滟山了。
那是后话,关键是苏瑶收到这封信后,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十分的奇怪,顾扶风在这封信里提到了自己将同第七王女的亲事推掉了,苏瑶对此的态度是: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顾扶风更爱第七王女的人了,他们没有在一起,倒是可惜了。
苏尧顿时便对那顾扶风的来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连忙将那一叠子的竹叶青信笺扔到一旁,起身去紫檀木盒子里翻书信去了。
叶霖原本潜心正处理政事,忽而听到苏尧翻找的声音,不禁抬起头来去看她。
为来得及说出话来,就听见殿门外一阵喧嚣,刘内侍和锦袖极力拦阻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不一会儿便闯进一个人来,正是一身火红一字肩异域风情长裙的廖沐兰,一迈进凤梧殿便冷笑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大殿当中,后背挺得笔直,下巴扬得高高,漂亮的脸上有些不顾一切地倔强,声音清亮,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质问道:“沐兰入宫已久,可陛下迟迟不肯定给沐兰一个名分,沐兰今日便来问问陛下,到底要如何处置沐兰,黑白给一个说法,也叫沐兰同苗南有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