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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顾扶风成了废人?”苏尧瞪大眼睛,已经不知道是这一天第几次惊讶了,徐慎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却丝毫没有惋惜。什么样的人才能叫废人呢?
徐慎言点点头,苏尧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从那一段所岁月里走过来的,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顾扶风知道自己因为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太久,而导致经脉郁塞,再也拿不了剑的时候,是怎样从绝望到接受的。
那个人亦是风姿绝世,血统高贵,接受不了自己的一点点瑕疵。徐慎言想,就算他往后提不了剑握不了刀,也没有什么大碍,他是苗南巫咸的独子,以后要子承父业,他只需要在高高的祭台上俯视众生,只需要精通巫蛊便可,他不需要握剑,因为危险根本不会到他的身边。
也许他的父亲本不该教他修习武艺,一个人得到的太多,上苍总是要嫉妒的,此时上天收走了他曾经拥有的一部分,这个人便觉着失去了整个世界。
可是那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狭长眼眸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封策本就对这人没什么好感,若不是陪着苏瑶,必定一次也不会踏进他的独居,苏瑶倒是时时来看望顾扶风,一来二去,同他竟然也成了朋友。
平日里,苏瑶没来的时候,顾扶风都是一个人沉默着躺在床上不说话的,那一双风华绝代的狭长眼睛里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更别说同徐慎言说话。徐慎言本就寡言,也并不在意,有时候看着这个人心如死灰的模样,也会微微质疑自己,救活这个人看他如此痛苦,真的要比任凭他死在大雪里要好吗?
何况这人只是经脉郁阻武功功力尽废,从此以后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影响他生活行动,又不是连筷子都拿不起来需要人照顾,徐慎言并不能明白他为何能够消沉至此。
大概是第七天左右,始终卧床的顾扶风终于开始下床扶着东西走动起来,徐慎言只在一旁看着,并不上前搀扶,冷眼看着他一次次站起来又摔下去,再咬着牙站起来。
不知道是哪天,他在独居的小院里抬头观天相,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线,回头,正是顾扶风,一身湛蓝窄袖胡服站在院中的一棵梅树下,眉目清晰,神情平静,微微蹙着眉毛,说道:“你看得懂天相?”
那时候顾扶风已经行动自如,只是不能剧烈运动,常人是看不出这个人身体有什么大碍的,举手投足间是常年教育规整出来的优雅神秘,一片星光下更显出那人的光风霁月。
徐慎言点点头,就听见顾扶风又道:“你就是那个从潋滟山到平溪求教的落星阁弟子?”
没等徐慎言回答,顾扶风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你可知道,平溪的‘镜中星’到底在何处?”
“平溪根本没有‘镜中星’。”徐慎言淡淡地回答。顾扶风,苗南巫咸的独子,不远千里来到平溪,冒着差点冻死在后山的危险,只是为了寻找一个江湖传言里华而不实而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花?徐慎言觉着许是自己在潋滟山待的太久了,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也想不明白,爱情这种无用的东西,为何会如此惹人趋之若鹜。
徐慎言没法描述那一刻顾扶风脸上的表情,也许是无可奈何,更多的却是释然。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顾扶风转身进了屋子。
从那天开始,顾扶风开始同徐慎言说话,交谈间才发现,原来这两个人竟然是十分默契,趣味相投的。徐慎言有关苗南的蛊/毒之术的了解,便是在那个时候,由顾扶风亲自教会的。他说的明白,徐慎言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得做些尚且能做到的事了。
说到这儿,徐慎言忽然停了下来,垂下了眼睫,低声道:“娘娘应该已经了解了顾扶风其人,天色也有些晚了,在下告退了。”
苏尧正听得出神,没想到徐慎言戛然而止,一扭头,就看见紧关的殿门上的一道人影,十分眼熟,长身玉立于殿外的玉阶上,殿外院子里跳动的的灯火将那人的身影拉长,投射在殿门微微泛黄的门纸之上。
那是……叶霖。不知道他已经在殿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何他没有进来。
苏尧站起身来,刚要抬高声音叫外面守夜的锦袖将叶霖请进来,就见那人忽然一转身,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徐慎言也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殿外,临了提醒道:“恐怕陛下有所误会,在下先行告退了。”
苏尧跟着追出去,只见叶霖的一个玄色背影朝着寝殿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着那背影有些孤寂和悲伤,却带着莫名的怒火,就算那么远,也能感觉的到。
“陛下来了多久了?”苏尧皱着眉毛偏头问向一脸纠结站在一边的锦袖,后者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犹犹豫豫道:“来了许久了,听说徐公子在里面,便没叫奴婢们通报,只在一旁等着,方才许是累了,才回了寝殿那边。”
来了许久了?联想起那次拜访淮阳长公主府的时,叶霖的霸道与怒火,苏尧觉着这人可能是又犯病了,她若是不主动同他示好,这人有不知道要生多久的闷气,更糟些,若是他一时间发了狂,将她吃干抹净不留骨头,苏尧也是毫无办法的。真是不知道这人为何对徐慎言怨念这样大,自己明明同徐慎言关系良好,偏偏见不得她同人家说哪怕一句话。
难不成是觉得徐慎言比他要招人喜欢,被徐慎言比下去?
苏尧脑洞大开地想着,自顾自倚着门框笑起来,这人还真是……又小心眼又别扭。
锦袖见皇后娘娘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还能倚着门笑,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她现在算是理解锦鸢姐姐的心情了,怪不得锦鸢姐姐总是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皇后娘娘实在太不把陛下当一回事儿了。
抽搐了片刻,锦袖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轻声提醒道:“娘娘不去看看陛下么?”
他明显是心中有火啊。
苏尧这才止了笑,抬眼看了一眼天色,道:“去肯定是要去的,再等会儿,现在去了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锦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枪口的,不过娘娘既然明白还是服个软比较好,她就放心了。做这两个人的侍女实在太累,不但要机灵懂事,还要负责调节两人的情绪。
等到苏尧不紧不慢地拾掇了自己,调整好心态,在深吸了一口气,朝叶霖寝殿去了。
门口照例是一十六个绿衣宫娥守门,殿门紧闭,透过窗纸却能看见殿内灯火通明,显然叶霖还没有睡。
刘内侍微微佝偻着背,面有担忧地站在一旁,一见苏尧款款而来,立刻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压低声音道:“陛下火气有些大,娘娘不如明日再来吧?”
苏尧只笑着点点头,火气大?她这不是来灭火了么,今日事今日毕,苏尧可不想叫叶霖压着怒火过到明天。“无妨,你让开,叫我进去便是。”
刘内侍见苏尧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劝阻,只让开身子,任由苏尧往前了。
苏尧踏上玉阶,退了一把殿门,竟是纹丝不动,心里好笑这人发起脾气来还要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么,抬手便朝门上敲去,一边敲还一边抬高了声音道:“陛下,你把门打开,我们谈谈。”
她今天还有事情同他说呢,方才不是说好了吗,再赌气也不该耽误了正经事不是。
半晌没有回音。
苏尧又敲了敲,那厚厚的殿门还是纹丝不动,苏尧也一股火窜起来,抬高声音道:“叶霖!你把门打开!”
刘内侍一听苏尧这不管不顾的直呼皇帝名讳,当即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劝阻,就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苏尧还没反应过来,就一下子被殿内那人拽进了大殿。
“砰”地一声,沉重的大门重新死死地关上。
跟着而来的锦袖吓得缩了缩脖子,瞪着眼睛去看刘内侍,后者也是神色担忧眉头紧皱。
从前陛下就是太惯着皇后娘娘,一次次地纵容她的逾矩,这才导致皇后娘娘今天感直呼陛下大名。保不准一会儿这冷战就要发展成争吵了。
苏尧猛地被扯进了大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人死命抵在了大殿门上,劈头盖脸的吻落下来,苏尧躲避不及,直被他攻痴略地,无力还击。
叶霖不温柔,一点也不温柔,夹杂着怒火的唇舌像是一个强盗,死死地扣着苏尧的肩膀,半晌才喘息着退开,黑瞳如墨,咬牙切齿,“苏尧,你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