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黑灯瞎火

罪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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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惊险过后,两个人勉强在铁梯上站定。并肩叠踵、四目相对。凤章君怎么想的暂且不知,不过练朱弦已经耳尖微红。

    “那个…”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明,“其实你不必来帮我的。因为这里是香窥幻境。如果需要,你我都可以御空悬浮。”

    说着,他便松开手,往铁梯之外轻轻一跃。果然轻盈地在半空之中停留了一阵才落回地面。

    “刚才我只不过是忘了自己身在幻境,因此作出了本能反应。”

    听完他的解释,凤章君不作评判,却提了一个“尖锐”问题:“那你还怕骑鹤飞行?”

    “谁会没事飞到那么高的地方!”

    练朱弦脱口为自己辩解,说完了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御空飞行时的“丑态”早就被凤章君看得清楚分明。

    正当他懊恼之时,凤章君也走下了铁梯。

    害怕与他面面相觑,练朱弦又开始没话找话:“你以前也守过炉?”

    “守过。”凤章君点头,“但是到了我那时候,已经规定必须两人一起值守。”

    “那你也见过炉膛之内的情景?听见过那些声音?”

    这个问题实在不必回答,凤章君反问练朱弦:“五仙教如何看待轮回转世之事?”

    “轮回转世?”

    练朱弦咀嚼着这四个字:“我们认为一个完整的人除去肉身之外,还同时拥有魂与魄。人死之后魂魄离体,其中七魄会慢慢散失,而三魂则投入受孕女子的腹内,完成轮回转生。”

    “与中原的理念差不多。”凤章君点头,接着说下去:“人之三魂,主掌天性灵识;而诸如道德、情爱、记忆,乃至修士的法力修为,都统归于七魄。换句话说,所有储存在魄中的事物,都是人类后天习得、吸收的精华。当人生结束,这些东西便要归还于天地之间,而它们也正是归真丹的来源。”

    “云苍练丹,实际上练的是魄?”练朱弦一语道破真相。

    凤章君重新转向那高大雄奇的鼎炉:“这些鬼怪妖魔在世间虐杀无辜,理应受到惩罚。我们将其带回这里,炼取它们的魄,消弭它们的罪孽,然后将纯净的三魂投入轮回,便是归真二字的本意。”

    正说到这儿,只见那怀远也已从铁梯上爬了下来。又转身取来了一沓符纸,应该是要开始为炉口加固封条。

    “这种做法与现在的流程不太一样。”

    凤章君走近到怀远身旁,观察他的动作,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不行,他手上有血,会污染符咒。”

    练朱弦同样凑到怀远的手边观察了一阵,果然在手掌沟纹里发现了一处细小伤口。想来应该是刚才雕刻木头时受到曾善惊吓所致,只是怀远毫无知觉。

    “伤口已经凝固了,这样也不行?”

    “不行。”凤章君面色严峻,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后果。

    怀远重新登上铁梯,来到炉口处,将手里的符纸直接按压在原有的符纸之上。炼丹七七四十九日,这样的封印便会有四十九层。

    尽管凤章丑话在先,可事情却似乎进展顺利。贴完了符纸,怀远回到地面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又开始刻他的木头。

    那是一根发簪,簪头上堆着一簇小花,栩栩如生,应该很能讨女孩欢心。

    鼎炉殿内短暂地安静下来,只有怀远精心雕刻的轻响。

    凤章君又开口提问:“五仙教的修行是什么样子的。”

    “……”

    练朱弦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才回答他:“我们没有鼎炉,也不需要抓妖魔回来练丹。不过正式成为五仙教弟子需要通过一系列极为严苛的考验。至于入门之后,修行反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他涉及到了一丝重点,凤章君顺势追问:“听说五仙教的入门弟子,都会接受一种异术的改造,让自身与教中神灵融为一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异术,那不过只是一种比喻罢了。”练朱弦不假思索地摇头:“在冥想中达成与旧日神灵的对话——云苍峰的玉清真王祭典不也是类似的手段吗?”

    凤章君显然不相信练朱弦的说辞,但继续追问也没有意义,他干脆沉默下来。

    骤然冷场,练朱弦轻咳一声,看看角落里安静雕刻的怀远,再看看不远处的鼎炉,突然变了脸色。

    “不好!”他指着高处的炉口:“怎么会变成那样?!”

    凤章君的担忧正在成为现实——只见怀远新贴上去的符咒已经从淡黄变成了焦黑,而且黑斑还在朝着周围蔓延。

    “血污让炉内的妖魔有机可乘,若不及时更换会出大事。”

    凤章君的声音平淡,仿佛只是叙述着一件小事。

    终于,所有的符纸全都变成了一团焦黑,悄无声息地剥落为灰烬。紧接着,炉盖开始上下挪动,一下、两下……

    所幸,固定在炉盖边沿的黄铜铃铛发出了狂躁的声响——

    怀远悚然抬起头来。

    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一道黑气冲天而起,瞬间将炉身上挂的八把大锁全部冲开。一人多高的沉重炉盖被黑气掀到了天花板上,再重重砸落下来!

    炉盖落地,崩砖裂石,发出巨响。尽管只是香窥之中的旁观者,练朱弦依旧觉得耳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楚其他声音。

    在巨大的耳鸣声里,他被凤章君拉着退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继续旁观接下来的骇事——

    怀远自然也受了巨响的惊吓,可他毕竟有过一些应急训练,此刻便赶紧丢下木头,转身取来一柄靠在墙根上的宝剑。

    谁知刚一转身,他又被迎面扑来的第二下巨响惊了一跳。

    鼎炉倒了。炉膛中那些不成人形的熔融液体,此刻全都流淌到地面上。

    那里面仿佛有一千张面孔,一千嘴在发出一千个不同的声音。然而刹那间,这一千张面孔又同时腾空而起,变成一千道鬼影,在大殿里冲突回荡!

    冲出去!逃到外面去!

    一片嘈杂声里,仿佛有无数鬼影异口同声地喊叫着。然而当它们飞扑到大门前时,却触动了暗藏在门板之内的符咒。

    金色大网亮起,无情地将它们弹回。

    但鬼怪毕竟诡计多端。

    沉重的炉盖再次腾空而起,在与门扉相撞的瞬间释放出了巨大的破坏力。

    门板被砸断了,鬼影呼啸而出。可才刚飞到檐廊里,又被屋檐上垂挂下来的璎珞符咒阻挡住。

    再看鼎炉殿内,怀远正吃力地挥舞着那把宝剑,如同笨拙的幼儿摆弄着捕虫的网兜。

    “数量太多了,他一个人收拾不过来。”凤章君摇头。

    果然,还没挥舞几下怀远便已是气喘吁吁。而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应急。

    那是悬垂在鼎炉殿内四个角落处的警绳,随便拉动哪一根,都会让岩墙上钟楼里的铜钟随之鸣响。远在岩墙之外的守卫便会前来支援。

    怀远连手里的剑也顾不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最近的一根警绳冲刺。

    然而就在他抓住警绳的同时,也有鬼影死死抓住了他——更确切地说,是抓住了他的手臂。

    “……原来如此。”

    饶是早就知晓了结局,练朱弦也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忍。

    就在他面前几步之遥,怀远的右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撕扯下来!

    那一瞬间血光冲天,喷溅在周围的地面上,引来无数的鬼魂争相舔舐。

    而沦为活祭品的怀远,却只是傻傻地瘫坐在墙角,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残肢被一点点吸走精气,变成一堆包着皮的枯骨。

    景象又开始模糊了。练朱弦听见许多人的脚步声,从远处一路奔跑过来。

    紧接着,所有一切就像被吸入了旋涡,陷入到一片纯黑的噩梦之中。

    这次的场景变换太过突然,快到没有时间让练朱弦确认凤章君的位置。

    他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可四周一直没有浮现出新的场景——这显然不对劲,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到凤章君再说。

    练朱弦摸黑前进两步,准备喊人。嘴是张开了,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止如此,他又拍了拍手,听不见鼓掌声。

    包围他的并不是一片单纯的视觉黑暗,而是更为诡异的“虚无”。而这片虚无,又是如何溜进怀远的记忆里来的?

    练朱弦回想起来,在以往香窥的过程中,偶尔也会遇见一些非现实的场景。它们是当事人在遭受重大冲击之后,自我封闭的内心世界。

    只不过,以往他所经历过的内心世界,往往充斥着刺耳巨响或者频闪亮光。唯独只有怀远是一片虚无。

    也许这片虚无正是怀远恐惧的东西,是他被困尸堆的模糊记忆。

    想通了这层涵义,练朱弦反倒镇定下来。无论如何,凤章君就在这片虚无中的某个地方,必须尽快找到他。

    于是练朱弦伸出双手,摸索着向前移动。

    大约走了二十来步,他的指尖终于抵到了一样实物——似乎是人的衣袍。

    无法看见听见也无法询问,练朱弦唯有依赖于双手进行感知。他轻轻将手掌贴住对方的衣袍,缓缓往上移动。

    织物十分光滑上等,很像是凤章君身上的云苍法袍,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摸出银线秀出的龙鹤纹样。

    但是且慢……练朱弦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毕竟他对布料并没有那么透彻的研究,还是应该更全方位地多摸索摸索才是。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上摸索。

    滑过疑似腰腹的紧窄地带,手掌之下的触觉开始变得宽阔起来,柔韧而又坚实的,还微微下起伏。

    是胸口。练朱弦的大脑忽然变得迟钝起来。

    他有点费力地思索着:若是凤章君的话,这个高度的确应该是他的胸膛。可是想要十分确定,或许还应该更仔细地摸一摸五官才是。

    他异常轻松地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想法,继续向上移动,手指轻轻扫过颈部,捧住了对方的下颌。

    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体温和触感变得不那么真切起来。不过反正是在香窥幻境里,就算脱掉手套也没问题。

    练朱弦正迷迷糊糊地思考着,突然感觉到对方动了一动。

    紧接着,他的双手被另一双手握住了。

    四周漆黑一片,也没有半点声音,练朱弦听不见对方的动静,唯一能够感觉到的,是自己心脏砰砰直跳。

    他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有东西靠近了他的脸颊。

    紧接着,耳边有一丝温热的微弱气流拂过,撩拨着他的耳垂。

    那是什么?

    练朱弦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想要离那丝气流更近一些。

    可谁知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从他的正前方投射过来,瞬间将漆黑染成了一片骇人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