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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湖畔八角亭内,苏礼难得空闲,原本是带着柏哥儿来后院练习武功的,苏家的男儿从小便要习武,日后长大了即便不上阵杀敌,也能强身健体。只是天公不作美,苏礼刚打完一套拳,天上便下起小雨,他担心淋坏了柏哥儿的身子,只好先让崔嬷嬷带着柏哥儿先回了墨林院。
苏礼没有回去,让丫鬟拿来一坛雪梅花酿,就着细雨小酌。
这种酒是苏礼的亡妻罗氏调配的,酒劲不大,带着甜味,适合姑娘家喝。
罗氏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平日闲来无事喜欢莳花弄草,这酒便是她偶然一日酿成的,当时罗氏心情颇好,邀请苏礼一起坐在梅花下,一边赏景看雪,一边饮梅花酿。
自从罗氏去后,苏礼再也没喝到过那般香醇清甜的梅花酿,他试了许多方法,始终酿不出罗氏那日给他喝的味道,便是面前这一坛,跟罗氏的比起来也只能用“寡淡”形容。
苏礼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梅花酿,捏着月白釉酒杯,低眸陷入了沉思。
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哎呀,这雨怎么说下就下。”
苏礼掀眸,见李湘如两只手叠在头上,身穿一袭淡紫色的宝相花纹襦裙,梳垂鬟分肖髻,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匆匆忙忙地赶到八角亭下避雨。接着,她像是才发现苏礼一般,吃惊地睁了睁眼,放下双手道:“大爷,您也在这避雨?”说罢才想起行礼,忙欠了欠身。
苏礼轻一点头,声音没有多少起伏:“李姑娘。”
李湘如站在原地,见苏礼说过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咬咬唇,上前道:“大爷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可是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一边说一边看向桌上的酒。
苏礼思念亡妻的情绪被打算,语气委实谈不上有多好,平平淡淡道:“图个清静罢了。”
这话一语双关,既回答了李湘如的问题,又暗示李湘如扰了他的清静。
李湘如抿起唇笑了笑,假装听不懂苏礼的暗示,顺着道:“这里确实挺清静,下雨天很少有人会路过此地。”这时雨声下得急了些,雨珠打在湖面的荷叶上,“咚咚”作响,李湘如道:“我最爱听雨水打在荷叶上的声音,舒缓又不沉闷,不知大爷是否跟我一样?这声音能叫人平静,无论心中有再多烦闷,听一听这雨打荷叶声就心情舒畅了。”
苏礼没有接话,淡声问:“李姑娘为何路过此地?”
李湘如未料他问得这么直接,这跟明着赶人有什么区别?不过李湘如既然来了,便是有备而来的,笑了笑继续道:“我见这附近海棠花开得好,便想来看看,未料还没走到跟前就下起雨了,这才不得已到这儿来躲雨。”
苏礼放下茶杯站起身,道:“既然李姑娘来躲雨,我在恐怕不妥,这亭子便让给姑娘。告辞。”
李湘如忙拦住他,“明明是我扰了大爷的清净,怎么能让您走呢?要走也该是我走,我瞧着这雨马上要停了,那边海棠花开得好,我去那儿看看。”
可雨非但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这李湘如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是高强。她回身看了苏礼一眼,抽出手绢遮在头上,往亭子外跑去,沿着湖畔的青石小路,没一会儿就跑出了一段距离。
跑了一会,李湘如估摸着差不多了,这地方不算远也不算近,苏礼见到她落水,一定会跳下去救她。
李湘如下定决心,脚一崴,身子轻轻一扭,便掉进了湖里。
*
李湘如其实不会水,她把所有的赌注都下在苏礼身上,笃定苏礼不会见死不救。
“救……救命……”
过了许久,李湘如喝了一肚子水,视线渐渐变得不清晰。她仿佛看见一个穿碧罗裙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再闭了闭眼,终于看到苏礼从岸上一跃而下。她松一口气,再后来便两眼一闭彻底昏迷了。
李湘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苏府的客房里,她在这儿住了好几天,已是颇为熟悉了。廖氏不在跟前,屋里只有一个穿绿色襦裙的小丫头在忙碌,见她醒了,忙过来问道:“李姑娘,您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么?奴婢给您倒杯水吧。”
李湘如猜这丫头应该是苏府安排照顾自己的,便没拒绝,待丫头端来水后,她就着喝了几口。脑海里想起自己昏迷前的那一幕,苏礼毫不犹豫地从岸边跳下,英俊挺拔的身姿看得她心驰神往,后来苏礼把她救上岸,她虽然神智昏迷不清了,但却知道是他,故意紧紧攀着他的身躯,往他健朗的怀里缩了缩,道自己“冷”。
后头的事李湘如记不清了,不过她都跟苏礼那般亲近了,清白也被他坏了,除了他,还能嫁给谁?
想起这个,李湘如便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
李湘如获救得及时,只是稍微受了点风寒,将养几日便好了。她在床上躺了会,待身子缓过来劲儿后,便穿了衣服准备去墨林院找苏礼讨个说法。倒也奇怪,她落了水,二夫人和娘亲都不知上哪儿去了,也没一个人来看她,不过李湘如这会儿只想着如何让苏礼娶她,旁的也没工夫细想。
到了墨林院,守门的婆子说大爷去了花露天香,花露天香是九姑娘的住处,苏礼怎么会去那?
李湘如一面疑惑,一面还是往花露天香去了。
到了门口,丫鬟进去通传,不多时回来道:“九姑娘请您进去。”
李湘如跟着大丫鬟听鹂走进苏禧的闺房,一进门便被屋里的摆设震惊了,整块的紫檀木家具,璎珞串翡翠珠帘,屋里每一件摆设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便是墙上挂着的那幅《杏花争春图》,李湘如看了看底下的刻章,竟然是前朝书画大家邹一荣的作品。
李湘如对书画了解得不多,之所以晓得邹一荣此人,完全是因为他太出名了。
到了内室,便见苏禧裹着绛紫色毯子坐在美人榻上,她本来就白,眼下更是白得近乎透明,乌黑清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正一口一口地喝殷氏喂的姜汤,见李湘如进来,含笑叫了声“李姐姐”。
李湘如不知殷氏也在,忙朝殷氏行礼,“见过大夫人。”
殷氏喂苏禧喝完汤,用帕子擦了擦苏禧的嘴角,美艳的桃花眼淡淡睨去,开门见山道:“李姑娘不是也落水了,这时候不在屋里歇着,到禧姐儿这儿来做什么?”
李湘如朝站在窗边的苏礼看去一眼,复又红着脸低下头:“我是来答谢大爷的救命之恩的。”
殷氏表情未变,轻轻抬了抬眉,“哦?”
李湘如羞赧道:“大爷救了小女的性命,小女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若是大爷不嫌弃,我愿以身相许报答大爷的恩情。”
苏礼收回看向院子的视线,淡淡地朝她看去。
苏禧则坐在一边儿,让听雁给她擦头发,小圆脸白生生的,模样可淡定多了。
殷氏轻轻一呵,表情终于有点变化了,冷声问:“李姑娘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礼哥儿是苏家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你的身份恐怕配不上礼哥儿。”
李湘如料到殷氏会阻拦,“扑通”跪在地上,流泪道:“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爷……可大爷将从我水里救出来,我的清白已经没了,日后也不会有人要我,若是不能伺候大爷,我只能一死证明清白了。”
大家族里最注重名声,若是李湘如今儿个真死了,传出去不仅会坏了苏家的名声,要是被有心人传到今上的耳朵里,苏老太爷的官途保不齐也会受到影响。
这李湘如也不算蠢,知道拿这个威胁殷氏。
果然,殷氏脸色变了变,许久才问:“这么说,你是想报答救你的那个人?”
李湘如含泪点了点头。
殷氏瞥开视线,恢复了适才的冷静,“李姑娘怎么知道救你的是礼哥儿?”
李湘如本以为殷氏松口了,听到这句话后,心中陡然一沉,道:“我看见……”
殷氏连看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李姑娘一心想给礼哥儿做续弦,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可惜了,救你的人不是礼哥儿,而是苏府的家丁,既然你说没了清白,那我就自作主张,将你许给你的救命恩人。”
说罢不看李湘如惊愕的脸,吩咐丹雾把那家丁带到门外。
过了一会儿,丹雾说人已经到了。
李湘如跟着殷氏走出屋子,见门外站着一个穿赭色短褐的青年,生得膀大腰圆,国字脸,模样很普通。青年见到殷氏后道:“夫人。”
殷氏应了一声,回身对李湘如道:“他叫常平,是前院负责杂役的下人,是他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李姑娘仔细看看,可别认错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李湘如后退两步,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不是……我分明……我明明看见是大爷跳下水的。”她仿佛一瞬间想通了,转头看向殷氏,“夫人不想大爷对我负责,所以才找了这个人骗我?是不是?”
殷氏冷笑:“我为何骗你?当时有许多丫鬟婆子在场,你若是不信,问问他们便是。”
那位把常平带过来的小丫头道:“我看见了,夫人,李姑娘当时紧紧抱着常大哥,嘴里还一直说冷呢!”
李湘如脸色煞白,活见鬼了似的,“怎么可能……这……”
她明明看见苏礼跳下水的。
为什么救她的却不是苏礼?
这时一个穿绿色襦裙的丫鬟领着一位老者从廊庑走来,朝殷氏道:“大夫人,郝大夫请来了。”
殷氏道:“快请大夫进去,替禧姐儿看看。”说完,见李湘如还杵在原地,冷了冷脸道:“李姑娘还站这做什么?你跟常平的事我会告诉老夫人的,你且回吧。”
殷氏说罢,命丹雾送客。
屋里,大夫给苏禧看过后,只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一点风寒,便开了副辛温解表的药方,让苏禧连着吃两日。
苏禧婆娑着手里的白玉玉佩,扬起笑脸,脆生生道:“多谢大夫。”
听雁付过诊金,将大夫送走了。
苏禧想起自己赶到八角亭的那一幕,李湘如动作倒快,已经掉进水里了。苏禧因走得急,腰上的玉佩掉进水里,那玉佩是她满百日时苏礼送的,戴了足足十年,她急得掉泪,苏礼二话不说便跳进水里替她寻找玉佩。
当时下着小雨,苏禧淋了雨,回来后便染上了风寒。
至于李湘如……苏禧在去的路上便让听雁去前院找人了,那常平正是听雁找来的。